暖阳透过病房窗帘的缝隙,在辉子苍白的脸上投下一道斜斜的光斑。床头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像是某种不会停歇的节拍器,记录着这间病房里凝固的时间。小雪拧干温热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丈夫的手掌,那些曾经有力的指节现在柔软地摊开着,像睡着了的孩子。
今天天气真好,楼下桂花开了第二茬,香得整条街都能闻到。她轻声说着,声音有些沙哑,你记得吗?去年这时候,咱们还说要一起做桂花蜜...
话音未落,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护士长带着一位陌生人走了进来。那是一位穿着整洁制服的中年女性,胸前别着保险公司的徽章。
辉太太,这位是泰康人寿的王经理。护士长的声音比平时柔软许多,她说有重要的事需要和您沟通。
小雪的心突然沉了一下。她记得这份保单——那是辉子熬夜做了三个项目后,用第一笔奖金给他们俩都买的重大疾病险。他当时还笑着说:这就是给咱们的未来上个安全锁。
王经理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语气专业而温和:根据条款,辉先生的情况符合重大疾病保险的理赔条件。但是...她停顿了一下,我们在审核时发现,辉先生两年前有过一次体检记录,显示血压偏高。这一点在投保时没有被告知。
小雪愣住了:可是那次体检医生说了,只是稍微偏高,连药都没开...
我很理解。王经理面露难色,但合同明确规定,投保人必须如实告知所有已知健康状况。由于这个疏漏,公司可能无法全额理赔。
窗外明媚的阳光突然变得刺眼。小雪感到一阵眩晕,扶着床沿才站稳。她想起辉子投保那天,兴奋地计算着:要是真有什么万一,这笔钱至少能让你轻松几年。他那时的笑容那么明亮,仿佛永远不会有阴天。
大概...会差多少?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原本应该赔付的一百五十万,现在可能只能拿到十万的基础补偿。王经理的声音很轻,但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十万。这个数字像一记重锤。小雪下意识地看了眼床头挂着的费用清单——光是这个月的治疗费用就已经超过了八万。辉子所在的科技公司虽然还在支付部分工资,但人力资源部上周来电暗示,这种情况可能无法持续太久。
我知道了。小雪深吸一口气,谢谢您特意过来。
送走保险公司的人后,她回到病床前,继续刚才中断的擦拭。毛巾已经凉了,但她浑然不觉。一滴泪水落在辉子的手背上,她慌忙用袖子擦去。
没事的,她像是在对辉子说,又像是在安慰自己,总会有办法的。
然而祸不单行。下午三点,小雪的手机响起,是辉子姐姐打来的。电话那头的哭声让小雪的心再次揪紧。
妈住院了,姐姐抽噎着说,早上摔了一跤,股骨骨折。医生说要马上手术,不然以后就站不起来了...
小雪闭上眼睛,感受着突如其来的无力感。婆婆已经七十八岁,骨质疏松严重,这一摔确实凶多吉少。
需要多少?她直接问道。
姐姐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手术费加上后期的康复,大概要二十万。医保能报一部分,但自付的至少也要七八万。小雪,你知道的,我这边刚给儿子买了婚房...
我知道了。小雪打断她,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挂断电话后,她走到窗边。楼下花园里,几个康复期的病人正在家属的陪伴下散步。有个年轻女孩推着轮椅上的父亲,阳光下她的笑脸那么明亮。小雪突然想起,半年前辉子还能下床走动时,他们也经常这样散步。他会指着天空中的云朵,说等出院了要带她去西藏看最干净的星空。
现在,那片星空似乎越来越远了。
傍晚时分,小雪照例给辉子读他最喜欢的《挪威的森林》。当读到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时,她的声音突然哽咽。这句话仿佛有了新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心上。
护工张阿姨进来帮忙翻身时,敏锐地察觉到了小雪的情绪。今天脸色不太好啊,她温和地说,要不去楼下走走?我在这儿守着。
小雪摇摇头,勉强笑了笑:没事,就是有点累。
她不能离开,哪怕只是一刻。这143天里,她每天都会和辉子说话,告诉他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她相信他听得见,相信这些日常的絮叨像一根细细的线,连接着他们两个人的世界。
夜深了,病房里只剩下监护仪的滴答声和辉子平稳的呼吸声。小雪轻轻握着他的手,像过去无数个夜晚一样。
今天遇到了一些困难,她低声说,但你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你只管好好休息,早点醒过来。
她想起保险公司的那位王经理离开时,悄悄塞给她一张名片:如果经济上确实有困难,我可以帮您申请一些社会救助资源。
也许明天,她应该打那个电话。还有婆婆的手术费,也许可以找表哥暂时借一些。辉子的公司那边,她需要再去当面谈谈...
一个个问题在脑海中盘旋,但看着辉子平静的睡颜,小雪的心慢慢安定下来。她想起恋爱时,有次他们爬山迷了路,天黑后又在山里遇到暴雨。辉子紧紧握着她的手说:别怕,只要我们一起,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现在,轮到她来证明这句话了。
月光如水银般泻进病房,在辉子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小雪轻轻靠在他的枕边,像过去无数个夜晚一样,哼起他们恋爱时最爱的那首歌。歌声很轻,但在寂静的病房里,却像是一种温柔的誓言。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通明。每一盏灯后面,都有一个正在奋斗的故事。而在这间安静的病房里,有一个女人正在用她全部的勇气,守护着一个关于苏醒的承诺。
夜还很长,但黎明总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