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季青临。
可沈念安几乎要怀疑自己的眼睛。记忆里那个连挤地铁都会被人潮推得踉跄的男生,此刻正微微垂着眼,听着身旁属官低声回话。他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腰间玉佩,那玉佩还是当年老师送的,只是边角被摩挲得光滑,再不见半分当年自己人刻字时的生涩。
“都退下吧。”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属官们躬身应是,退得极快,偌大的庭院顷刻间只剩他们两人。
季青临这才抬眼望过来。
沈念安的心猛地一缩。他的眼神变了。从前总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哪怕是抱怨老板压榨,眼底也藏着股鲜活的气。可现在,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像藏着无数算计的寒潭,扫过她时,带着审视,带着掂量,唯独没有半分久别重逢的热络。
“沈念安。”他叫她的名字,语气平淡得像在念一份卷宗上的名字。
可眼前的人,哪里还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他站在那里,玄色衣袍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银线绣的暗纹,那是只有三品以上官员才能用的规制。她在回京的路上就听说了,当今圣上最倚重的年轻权臣,季青临,短短三年从无名小吏做到户部侍郎,手段狠辣,城府极深,连那些老谋深算的阁老都要让他三分。
“你……”沈念安喉咙发紧,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后只问出一句,“这几年不见,你还好吗?”
季青临往前走了两步,停在她面前三步远的地方。他比从前高了些,身形也更挺拔,站在那里,自带一股迫人的气场。沈念安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不是记忆里廉价沐浴露的清香,而是一种冷冽的龙涎香,混着淡淡的墨香,是权力场里浸出来的味道。
“托你的福,我们都还在联系,所有人都还好。”他扯了扯嘴角,笑意却没达眼底,“当年分开,看来我们都成长了不少啊!念安,长进了不少。”
沈念安没有说话,她总觉得好像大家都变了。
他像是看穿了她的疑惑,却没解释,只道:“我已让人给你收拾了西跨院,先住下吧。缺什么让下人去备,不必省着。”话说得客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安排,像在处置一件需要妥善安放的物件。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玄色衣袍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
西跨院的梧桐叶被风卷得簌簌响,沈念安反手抽出架上的长剑时,剑鞘与青石地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越的脆响。
她今日换了身月白短打,长发用同色发带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指尖刚触到剑柄,周身的气息便变了——方才还带着几分侯府庭院里的慵懒,此刻却像出鞘的利刃,连眼角眉梢都染上了锋芒。
“起势。”她低声自语,手腕轻旋。
长剑在晨光里划出第一道弧线,宛如流萤破夜。没有刻意的招式,却自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像是现代街舞里的爆发力揉进了古风剑招的舒展。她步子迈得极大,足尖点地时带起细碎的石屑,转身后仰的瞬间,腰腹线条绷紧,长发如墨瀑般甩起,剑尖斜指地面,竟有种睥睨周遭的傲气。
这剑法是她自己灵感来了悟出来的。想劈便力透剑身,想旋便转得酣畅,想退便如惊鸿掠水,每一招都带着股不管不顾的野劲,却又偏偏在转身、收势的间隙,透着种浑然天成的美感。
就像此刻,她剑尖斜挑,借着旋身的力道向上撩起,带起的气流竟吹得周遭的梧桐叶齐齐翻飞。阳光透过叶隙落在剑身上,折射出的光点在院墙上跳跃,宛如星火追随着她的身影。她的眼神亮得惊人,没有半分女儿家的羞怯,反而像猎场上蓄势待发的豹,专注里带着股生人勿近的凛冽。
“呵,倒是没想到。”
墙头上突然传来一声低笑,惊得沈念安猛地收势。长剑“嗡”地一声定在身前,剑尖颤出细碎的寒光,她抬眼望去时,眼底的锐气还未散去,竟让墙头上的人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是季青临身边的侍卫长,秦风。这人总爱揣着副玩世不恭的笑,此刻却正挑着眉打量她,眼神里多了几分认真:“沈姑娘这剑法,倒是比京里那些花架子好看多了。”
沈念安没说话,手腕微沉,长剑便稳稳地垂在身侧。她方才太投入,竟没察觉有人靠近。方才那套剑路里,她分明融入了现代格斗术的卸力技巧,转身后踹的动作更是带着街头防身术的影子——这些在这个时代看来,都该是“异类”。
秦风从墙上跳下来,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季大人让属下过来看看,姑娘住得还习惯。刚在墙外听着动静,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闯进来了……”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她的剑上,“姑娘这剑法,师从何处?”
沈念安指尖摩挲着剑柄,忽然勾唇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半分娇柔,反而带着点挑衅的张扬:“无师无门,自己瞎练的。怎么,秦侍卫长觉得,不好看?”
话音未落,她突然手腕一翻,长剑再次出鞘。这一次没有花哨的旋身,只直挺挺地向前刺出,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剑尖堪堪停在秦风喉前一寸,带起的风刮得他脸颊生疼。
秦风瞳孔骤缩。他自幼习武,自认反应不慢,却没看清她这一剑是何时递过来的。更让他心惊的是,剑尖停在那里,稳如磐石,没有半分晃动,显露出的控制力,绝非“瞎练”二字能解释。
“好看吗?”沈念安收回剑,动作轻描淡写,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剑只是随手拂去灰尘。
秦风喉结动了动,忽然觉得这位沈姑娘,比调查中的难惹得多。他原本以为,能被季大人特意安置在侯府的,要么是需要呵护的娇弱女子,要么是别有用心的细作,却没想过会是这样一个……浑身是刺,却又亮得惊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