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的发电机房里,几堆篝火噼啪作响,驱散着混凝土空间里渗人的阴冷。
火光照亮了一张张疲惫而饥渴的脸,四周不断响起吞咽口水的声音。
从刘轩那间“库房”里搬出来的暗红色肉块,被切成厚片,串在磨尖的钢筋或树枝上,正架在火上烤着。
油脂滴落,火苗蹿起,一股混合着焦香与奇异鲜味的肉香弥漫开来,越来越浓,顺着巨大的通风管道和排气孔,袅袅飘散出去。
大坝外面,夜色浓稠如墨。
坝顶两端,黑压压的尸人身影在远处徘徊。河岸线上,更多影影绰绰的黑点在蠕动,那是嗅到活人气息却无法逾越鸿沟的尸潮。
浓烈的死亡气息与坝内这微弱的篝火、诱人的肉香,形成了一种诡异而又讽刺的对比。
但此刻,没人去理会外面的威胁。
所有人的眼睛都死死盯着火上渐渐变得焦黄、滋滋冒油的肉片。
当第一片肉烤好,被小心地分给一个饿得直咽口水的半大孩子时,人群发出了一阵低低的、压抑的欢呼。
肉入口,质感出乎意料地好,不像寻常肉类那么纤维分明,反而嫩滑弹牙,带着浓郁的肉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浓缩了生命精华的鲜美。
没人说话,只有咀嚼声、满足的叹息、以及火堆燃烧的噼啪声。
邢荣也分到了一大块,他盘腿坐在火边,咬了一口,眯着眼慢慢嚼,含糊道:
“嗯……这肉……味儿正!比我那些鱼生强多了!”
“小刘啊,实在对不住,我都不记得还存了这么些好东西,可不是藏着掖着不招待你哟。”
刘轩哭笑不得,轻轻拍了拍这时而疯癫的老人:
“说那话,刑工喜欢就多吃点,我记得还有一间仓库也塞满了这种肉。”
刑荣听闻,进食速度都增加了几分。
赵文秀、孙红锦几个围坐在另一堆火旁,小口却迅速地吃着。
热乎乎的食物下肚,暖流从胃里扩散到四肢百骸,连日的疲惫似乎都被驱散了些。
黄国忠吃得满嘴流油,一边吃一边含糊地感慨:
“他娘的……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马朝没说话,只是闷头猛吃,腮帮子塞得鼓鼓的,眼神却警惕地时不时瞟向通往外面的通道。
小家伙也不知跟着赵文秀吃了多少苦,和当初刚刚离开安西相比,简直换了个人。
这一夜,许多人吃了末世以来最饱、最踏实的一顿饭。
篝火的温暖,胃里的充实,加上厚重混凝土带来的、久违的安全感,让紧绷了不知多久的神经终于得以松弛。
吃饱喝足,裹着能找到的各种破烂布料、旧军大衣,人们东倒西歪地躺在冰冷但干燥的水泥地上,沉沉睡去。
寂静中,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极力压抑的、低低的抽泣声。
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是对逝去亲友的追念?
还是对这漫长黑暗终于窥见一丝微光的复杂心绪?
没人去问,也没人打扰。
那哭声渐渐低下去,最终被均匀的鼾声和外面隐约的风声水声吞没。
第二天一早,天光微亮。
刘轩把潘藏叫到了当初和邢荣钓鱼的那个隐蔽维修平台上。
晨雾笼罩着水面,远处尸人的轮廓模糊不清,但那种无处不在的压抑感并未散去。
两人凭栏而立,望着浑浊的江水和水面上依旧漂浮的零星垃圾。
“潘团长,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刘轩开门见山。
潘藏双手搭在冰冷的护栏上,目光有些悠远,声音平静:
“打算?还能有什么打算。活一天,算一天。”
“我从十八岁参军,分到这里,守着这座坝,一转眼……快三十年了。
家……早就没了。老婆孩子,没熬过灾变头两年。
原以为,我会悄无声息地烂在那地下掩体里,没想到,还有能再登上这坝顶的一天。”
他顿了顿,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冷硬,“能死在这儿,守在这儿,我……无怨无悔。”
刘轩默默听着。
这个纯粹的军人,和那个把大坝当老伙计的工程师邢荣,骨子里其实是一种人。
偏执,死心眼,却把某种责任和信念,看得比命重。
“潘团长,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刘轩转过话题,“宜城这片地界,要想真正站稳脚跟,光躲着不行。我打算,先清剿附近尸人,慢慢往宜城废墟里推进。听你说,地下可能还有别的幸存者?”
潘藏点点头:“有,肯定有。这儿的防空掩体不止我们那一处,有些更深,更隐蔽,但物资情况可能比我们还糟。
灾变后头几年,还能用电台断续收到一些信号,后来就彻底没了。”
“电台?”刘轩心中一动,“你们还保持着通讯?”
“最初有,后来电池耗尽,发电机燃料也没了,就断了。”潘藏道。
“也是通过最早那批还能用的军用电台,我们零星收到过京都那边最后发布的一些通告……其中提到了尸人体内‘源核’可能蕴含能量,但警告说极度危险,副作用不明。”
他语气没什么起伏,但刘轩能听出其中的沉重:
“我们试过。死了很多人。发狂的,身体崩溃的,变成怪物的……我是运气好,也可能是以前身体底子还行,加上当时实在没退路了,硬扛了过来,这才侥幸到了六品。能挺到六品的,就我一个。”
寥寥数语,背后是难以想象的血腥试错和惨痛代价。
刘轩能理解,在完全未知又绝望的环境下,为了力量,人会变得多疯狂。
“京都……”刘轩摇摇头,没再多问,转而说起下游的情况,“我在下游有些根基。
景德镇,一个小岛上的渔村,下面几乎都变成了泽国,有个叫千岛湖的地方,还有个九昌城。”
“这世道,早不是从前了。”
“我懂。”
潘藏的声音很冷,“这些年,亲手清理的‘人祸’,不比杀的尸人少。有些人,比外面那些行尸走肉更该死。”
“潘团长,既然你也想守住这里,光守不行,要主动出击,壮大力量。”刘轩看着他,“我有些想法,需要你这样的人帮忙。”
潘藏转过身,正对着刘轩,那双深陷却锐利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犹豫:
“刘兄弟,你是能人。你的伙伴,也都不是凡人。我看得出来。你说怎么干,我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