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别院的烛火,彻夜未熄。金针渡厄的凶险施术,几乎榨干了云昭最后一丝精气神。她瘫坐在榻边的矮凳上,脸色白得透明,指尖因过度耗神而微微颤抖,连端起药碗的力气都已欠奉。老军医在一旁小心地为她施针调理,眼中满是敬佩与担忧。
榻上,谢凛的呼吸虽仍微弱,却已脱离了那种令人心悸的死寂,胸膛的起伏变得规律而绵长,灰败的脸色也隐隐透出一丝极淡的血色。金针渡厄阵强行疏通了他淤塞的经脉,激发了他深藏的生机,雪莲丹的药力得以化开,护住了受损的心脉。但距离真正苏醒,依旧需要时间和机缘。
然而,京城传来的密信,如同催命的战鼓,容不得他们安心静养。
李光弼去而复返,脸色比夜色更沉。他屏退了左右,只留赵擎与云昭在室内,将那染血的密信再次摊开在灯下。
“云瑶的动作太快了。”李光弼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怒,“挟持病重的陛下,勾结内侍省与部分禁军,欲行废后之举……她这是要彻底斩断皇室正统,为她那来历不明的‘太子’铺路!一旦让她掌控玉玺,颁布所谓‘诏书’,便是名正言顺的摄政太后,届时再想扳倒她,难如登天!”
他看向云昭,目光锐利:“云姑娘,太后在宫中虽有些势力,但如今被云瑶步步紧逼,恐难支撑太久。我们必须在她彻底失势前,有所行动!”
云昭强撑着虚弱的身体,目光扫过密信上那些触目惊心的字句,心沉到了谷底。云瑶的疯狂与狠毒,远超她的想象。这已不是简单的争权夺利,而是要颠覆整个朝纲!
“都督有何良策?”云昭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冷静。
李光弼沉吟片刻,指尖点向地图上的京城:“硬闯京城,无异送死。为今之计,唯有里应外合,釜底抽薪。”他目光灼灼地看向云昭,“据太后密信所言,云瑶之所以能迅速掌控宫廷,除却勾结内侍省总管曹谨言外,更依仗一人——执掌京城戍卫的‘骁骑卫’都指挥使,冯坤!”
“冯坤?”云昭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似乎是京中一员悍将,以勇武和……贪婪着称。
“正是此人。”李光弼冷笑,“曹谨言是个阉人,虽掌宫内事务,但无兵权。真正让云瑶有恃无恐的,是冯坤手握的两万骁骑卫!此人是云瑶心腹,但据我暗中查探,此人并非铁板一块,其人性情暴戾,贪财好色,与曹谨言亦多有龃龉。或许……可从其处着手。”
云昭眸光一闪:“都督的意思是……策反冯坤?”
“难,但并非全无可能。”李光弼沉声道,“冯坤虽是云瑶提拔,但并非死士。如今京城局势诡谲,云瑶倒行逆施,冯坤未必看不到风险。若能许以重利,或晓以利害,未必不能动摇其心。即便不能策反,若能令其与曹谨言心生嫌隙,迟滞云瑶的脚步,也是好的。”
他顿了顿,看向云昭,语气凝重:“此事凶险万分,需派一胆大心细、且绝对可靠之人,潜入京城,暗中接触冯坤。此人需对京城局势、宫廷人事有深入了解,且需有临机决断之能。”他的目光意有所指。
云昭瞬间明白了李光弼的意图。她是药王谷传人,曾随师尊出入宫廷,对京城权贵乃至内侍省的人事并不陌生。更重要的是,她是谢凛最信任的人,手握云瑶罪证,且与云瑶有血海深仇,绝无倒戈可能。她,是执行这个任务最合适的人选!
可是……谢凛还未醒……
云昭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榻上昏迷的人,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她怎能在此刻离开他?
似乎看穿了她的顾虑,李光弼正色道:“云姑娘,王爷伤势虽重,但最危险的关头已过,此地有最好的军医和药物,我会加派人手严密保护。而京城之事,已是刻不容缓!多耽搁一日,太后可能遭遇不测,云瑶可能彻底掌控大局,届时即便王爷醒来,亦回天乏术!唯有趁现在云瑶立足未稳,内部或有裂痕之际,雷霆一击,方有胜算!”
字字句句,如同重锤,敲在云昭心上。她深知李光弼所言非虚。救谢凛与救京城,看似两难,实则一体!若京城沦陷,云瑶彻底掌权,他们即便逃到天涯海角,也终难逃追杀。唯有扳倒云瑶,才能真正安全。
她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犹豫已被冰冷的决绝取代。
“好。”她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我去。”
李光弼眼中闪过一丝激赏,却又带着几分不忍:“姑娘重伤未愈,此去京城,龙潭虎穴……”
“无妨。”云昭打断他,语气平静得可怕,“一点皮外伤,死不了。何时动身?”
“事不宜迟!”李光弼道,“我已安排妥当。明日黎明,有一支往京城运送‘贡缎’的商队从此经过,领队是我心腹,可掩护姑娘入城。入城后,自有人接应,安排姑娘与冯坤暗中会面。具体如何行事,姑娘可临机决断,京中暗线会全力配合。”他取出一枚小巧的、雕刻着暗纹的玉牌递给云昭,“此乃信物,见牌如见人。”
云昭接过玉牌,入手冰凉。她看了一眼榻上的谢凛,走到他身边,俯下身,在他冰冷的唇上,印下一个轻柔却郑重的吻。
“等我回来。”她在他耳边低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随即,她直起身,目光恢复清冷,对李光弼道:“都督,我需要关于冯坤、曹谨言以及京城目前局势的所有详细情报,越细越好。还有,最快能让我恢复行动力的药物。”
李光弼重重点头:“已为姑娘备好。赵参军会全程协助姑娘。”
这一夜,云昭的房间烛火长明。她强忍着身体的剧痛和疲惫,如同海绵吸水般,疯狂记忆、分析着李光弼送来的一切情报。冯坤的性格弱点、家庭关系、政治倾向;曹谨言的发家史、与云瑶的勾结细节、在宫中的势力分布;京城各派系目前的动向、可能争取的盟友、需要警惕的敌人……庞大的信息流涌入脑海,被她迅速梳理、整合,形成一个个或可行或需规避的计划雏形。
同时,她不顾老军医的劝阻,服下了能短时间内激发潜力、却后患不小的虎狼之药。剧烈的药力在体内化开,带来针刺般的痛楚,却也强行驱散了部分虚弱,让她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清明。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一支规模不小的驼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甘泉镇,汇入通往京城的官道。云昭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粗布衣裳,脸上涂抹了改变肤色的药膏,混在商队的仆役之中,低着头,眸光却透过额前散落的发丝,冷静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驼铃叮当,碾过冰冷的冻土。京城那巍峨而黑暗的轮廓,在地平线上渐渐清晰。
云昭握紧了袖中的玉牌和那枚冰冷的花茎指环,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片冰封的杀意和决绝。
云瑶,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