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蚀石林，如同巨神遗弃的骨骸，在血色月光下投下狰狞交错的阴影。谢凛的身影在嶙峋怪石间疾速穿行，每一步都踏在生死边缘。身后山谷中震天的厮杀声渐渐远去，被呼啸的风沙吞没，唯有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脏和伤口撕裂的剧痛，提醒着他仍在人间。
云昭那声穿越生死的呼唤，如同烙印灼烧着他的神魂。快走？不！找不到她，他绝不会独活！那箭头指引的方向，是唯一的希望，也可能是最终的坟墓。他顾不得探究黑狼卫与金狼卫为何在此死斗，也顾不得那所谓“圣地”的秘密，他只要一个答案——云昭的下落！
石林深处，地势愈发险恶。巨大的蘑菇石如同鬼魅般矗立，风化的孔洞中传出呜咽般的风声。空气中那股引动心蛊的异香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来自大地脏腑的腐朽与死寂。月光在这里变得诡异，透过稀薄的云层，洒下斑驳陆离的、如同干涸血迹般的暗红色光斑。
谢凛的脚步猛地顿住。
前方，一片相对开阔的沙地中央，景象让他血液瞬间冻结。
沙地上，散落着激烈打斗的痕迹——凌乱的脚印、刀剑劈砍石壁留下的深痕、以及……大片大片早已干涸发黑、却依旧刺目的喷溅状血迹！血迹旁，丢弃着几个破碎的陶罐和几件被撕扯得破烂的、明显属于中原样式的衣物碎片！最让他目眦欲裂的是，一截断裂的、染血的……素白丝绦，正死死缠绕在一块尖锐的岩石棱角上！那丝绦的质地和颜色，他死也不会认错——是云昭平日束发所用！
“昭儿！！！”谢凛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扑到那岩石前，颤抖着手拾起那截丝绦。丝绦上干涸的血迹硌着指尖，传来钻心的痛楚。他仿佛能看到，她曾在此如何绝望地挣扎，如何被利刃所伤，如何……他不敢再想下去！
为什么？是谁伤了她？！巫咸又在哪里？！
他发疯般在周围搜寻，终于，在一块巨石背阴的沙土中，挖出了一枚深深嵌入石缝的、样式奇古的青铜箭头。箭头造型诡异，锋刃泛着幽蓝的色泽，显然淬有剧毒，绝非漠北部落所用。箭杆已经腐朽，但箭尾残留的一小截羽毛，却是罕见的……墨黑色。
京畿卫专属的破甲锥！淬有“碧磷”剧毒！
是京城来的人！他们竟然追杀到了这死亡之海深处！目标，果然是云昭！是为了灭口？还是为了她可能掌握的、关于诅咒和云瑶的秘密？！
无边的愤怒和杀意，如同岩浆般冲垮了谢凛的理智！他双目赤红，仰天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震得周围石屑簌簌落下！
为什么？！为什么不肯放过她？！她已经付出了所有！白发，残躯，流亡……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啊——！”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岩石上，骨节破裂，鲜血淋漓，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心口的蛊印如同被点燃，传来灼烧般的剧痛，仿佛在回应他滔天的恨意。
不行！不能崩溃！昭儿可能还活着！她留下了线索，她需要他！
谢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剧烈地喘息着，如同濒死的困兽。他仔细检查着打斗痕迹和血迹的走向。血迹断断续续，指向石林更深处一个黑黢黢的、如同巨兽之口的山洞。洞口散落着几具早已风干的、穿着破烂皮甲的骷髅，看装束，竟是多年前失踪的……大雍边军斥候？！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握紧那枚染血的丝绦和毒箭，眼中只剩下冰冷的疯狂和决绝。无论是龙潭虎穴，他都要闯一闯！
深吸一口气，谢凛义无反顾地踏入了山洞。
洞内阴寒刺骨，空气污浊，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尸臭味。通道蜿蜒向下，深不见底。借着血月从洞口透入的微光，他能看到洞壁上刻满了各种诡异的、充满怨恨诅咒的符文，与云昭手札中和那祭坛上的图案同源！越往深处，打斗的痕迹越明显，血迹也越新鲜，甚至能看到一些崭新的、属于不同势力的箭矢和暗器嵌在石缝中！
显然，不久前这里发生过一场极其惨烈的混战！参与方，绝不止一方！
就在谢凛精神紧绷到极致时，前方通道拐角处，隐约传来了一丝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呻吟声！
还有人活着？！
谢凛心中一凛，握紧长剑，悄无声息地摸了过去。
拐角后，是一个稍大的洞窟。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尸体，有黑衣蒙面的刺客，有穿着皮甲的漠北人，甚至还有两个……穿着宫中内侍服饰的太监！全都死状凄惨。洞窟中央，一个浑身是血、气息奄奄的身影，正靠坐在石壁上，艰难地喘息着。
当谢凛看清那人面容时，浑身剧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竟是……本该守在铁山城的——周显？！
“周显？！”谢凛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你怎么会在这里？！铁山城怎么样了？！”
周显听到声音，艰难地睁开浑浊的眼睛，看到谢凛，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更深沉的痛苦，他张了张嘴，鲜血却不断从口中涌出：“王……王爷……您……您没事……太好了……”
“别说话！我先帮你止血！”谢凛急忙点穴止血，将内力渡入他体内。
周显死死抓住谢凛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肉里，用尽最后力气，断断续续地道：“京城……京城剧变！八百里加急……是假的！是……是陷阱！云瑶……云瑶没死！她……她控制了太后和新君……矫诏……召您回京……是……是为了……夺您兵权……灭口……”
尽管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周显证实，谢凛依旧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云瑶没死！她才是幕后黑手！所有的阴谋，都是为了除掉他这个手握重兵、可能威胁她掌控朝局的人！
“铁山城……赵破虏他……他收到假情报……带兵出城接应……中伏……全军……覆没……”周显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眼中充满了血泪，“末将……奉命……暗中保护王爷……一路追踪至此……遇到……灭口的杀手……和……和漠北人……混战……”
原来如此！周显是拼死杀出重围，一路追踪线索而来！铁山城……已经丢了！赵破虏……也牺牲了！
巨大的悲痛和愤怒几乎将谢凛吞噬！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
“云昭呢？！你见到云昭没有？！”谢凛急切地追问，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周显的眼神涣散了一下，努力聚焦，颤抖着抬起手，指向洞穴更深处：“云……云姑娘……和……和一个戴面具的高人……被……被逼进了……最里面的……祭坛……那里……是……是诅咒的……源头……他们……要……要……”
他的话没能说完，脑袋一歪，气息彻底断绝。那双瞪大的眼睛里，写满了不甘、愤怒和未尽的警告。
谢凛缓缓放下周显逐渐冰冷的身体，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灵魂。兄弟惨死，城池沦陷，爱人生死未卜……一连串的打击，几乎将他击垮。
但下一刻，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所有的痛苦和软弱都被一种近乎疯狂的、毁灭一切的戾气所取代！他轻轻合上周显的双眼，一字一句，如同宣誓：
“兄弟，走好。这个仇，我来报。”
他站起身，捡起周显掉落在旁的腰刀，与自己的剑交叉绑在身后。目光投向洞穴深处那无尽的黑暗，那里，是诅咒的源头，也是云昭最后消失的地方。
无论里面是神是魔，是刀山火海，他都要去闯一闯！
血月的光芒，透过洞口缝隙，映照在他沾满血污和沙尘的脸上，冰冷，而决绝。
他迈开脚步，踏着满地的尸骸和鲜血，走向那最终的宿命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