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山城的雪,仿佛永无止境。但这一次,落下的不再是绝望的冰冷,而是肃杀的寒意。帅府中传出的每一道命令,都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铁锈与血腥的气息,迅速传遍北境三镇九关。
谢凛的手段,快、准、狠,如同北地的暴风雪,不留丝毫余地。
首先遭殃的,是军中原先几个仗着京城背景、平日里阳奉阴违、散布流言的勋贵子弟和文官监军。周显亲自带人,以“惑乱军心、通敌疑嫌”为由,直接闯入营帐拿人。根本不容辩解,不出三日,三颗血淋淋的人头便高悬辕门之外,首级旁张贴的罪状上,朱笔勾勒的“立斩”二字,触目惊心。没有审判,没有奏报,只有镇北王冰冷的意志。军营中所有窃窃私语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噤若寒蝉的死寂,以及更深层的、对绝对权力的恐惧。
紧接着,通往京城方向的官道被彻底封锁。一队队黑衣黑甲的“玄甲卫”接管了所有关隘,这些沉默如石的士兵只认谢凛的手令和虎符。一支从京城来的、带着“慰问”和“询查”旨意的钦差队伍,在距离铁山城三十里外被强行拦下。任凭钦差如何出示圣旨、厉声呵斥,守关将领只有一句冰冷的回应:“王爷有令,非常时期,无王爷手谕,任何人不得入关。”钦差试图硬闯,玄甲卫直接张弓搭箭,冰冷的箭镞在雪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光芒。最终,那支队伍只能灰溜溜地原地扎营,派人星夜回京禀报。消息传开,北境与中枢之间,那道无形的裂痕,已深可见骨。
与此同时,一道道盖着镇北王猩红大印的调令,如同雪片般飞向北境各军镇、屯堡。粮草、军械、精锐兵员,被以“应对北狄反扑”的名义,源源不断地向铁山城集中。几位手握实权的边防老将收到了谢凛的亲笔密信,信中没有恳求,只有冷静的分析和不容置疑的态势陈述。有人沉默,有人观望,但也有人立刻做出了选择——河西节度使的五千精锐骑兵,以“协防”名义,开进了铁山城西侧的卫星要塞。这是一种无声的站队,一种基于实力和生存本能的选择。
谢凛几乎不眠不休。他坐镇帅府,面前巨大的北境沙盘上,代表各方势力的旗帜被不断移动、调整。他处理军报,接见将领,部署防务,眼神锐利,决策果决,仿佛一台不知疲倦的战争机器。只有最亲近的周显才能偶尔看到,在无人之时,王爷会站在窗前,望着南方,久久不动,那紧抿的薄唇和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几乎能灼伤人的痛楚,才泄露出一丝这台“机器”内核正在承受的煎熬。
“王爷,京城那边……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周显递上一碗浓黑的药汁,低声提醒。药是军医开的,用以调理谢凛重伤初愈又劳心劳力的身体。
谢凛接过药碗,看也不看,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未能让他眉头皱一下。他放下碗,声音低沉而平静:“他们现在内部倾轧正酣,还没精力,也没胆子,真与本王刀兵相见。最多……也就是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他走到沙盘前,指尖点向京城方向,冷冷道:“让他们闹。闹得越凶,这水就越浑。我们正好看看,到底有哪些牛鬼蛇神会跳出来。”
他的冷静,近乎冷酷。仿佛京城的风云变幻,朝堂的攻讦算计,都只是他棋盘上的棋子。但周显知道,王爷的内心,绝不像表面这般平静。那封关于“云姑娘残骸”的密报,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他的心上。王爷所有的行动,这看似稳固北境、对抗外敌的布局,其最深处,都指向同一个目标——凝聚足够的力量,去应对那最坏的可能,去掀翻京城那片天,找出真相!
“派去京城的人,有消息吗?”谢凛忽然问,声音里有一丝极难察觉的紧绷。
“尚未有实质性进展。”周显摇头,“京城戒严太甚,我们的人行动困难。周鹤如同蒸发,冷宫废苑那边也守卫森严,难以靠近。”
谢凛沉默片刻,挥了挥手:“继续等。加大代价,无论如何,我要一个结果。”
“是。”
周显退下后,谢凛独自走到院中。风雪扑面而来,冰冷刺骨,却让他混沌的头脑为之一清。他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雪花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迅速融化,如同无声的泪。
昭儿,无论你在哪里,看到我如今这般模样,是会欣慰,还是会害怕?谢凛在心中默问。欣慰于我终于不再优柔寡断,害怕于我正逐渐变成一个为达目的、不惜一切的……魔头?
但他没有答案。他只知道,若想在这虎狼环伺的世道活下去,若想拥有保护珍稀之物的力量,他就必须如此。温柔和仁慈,是乱世中最无用的奢侈品。
他缓缓握紧拳,骨节发出轻微的声响。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冰冷,如同这铁山城万年不化的玄冰。
雷霆手段,方显菩萨心肠。若这世间注定要以血洗血,那便从我开始。
北境的天,在镇北王的铁腕下,暂时被强行拧成了一股绳。而绳子的另一端,那场注定席卷天下的风暴,正在遥远的京城,悄然积蓄着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