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老家有个祖传的规矩——祖坟里那口上了年头的老柏木棺材,棺盖上的七根铜钉,绝不能碰,更不能起出来。老辈人说,那钉子钉住的不仅是先人的尸身,更是周家祖上请高人布下的一个局,镇着底下的东西。动了钉子,便是破了局,会放出不得了的存在,祸及子孙。
我大学毕业后留在城里,搞地质勘探,整日跟岩石矿物打交道,对这些神神鬼鬼的说法向来嗤之以鼻。我觉得那不过是封建迷信,束缚人的枷锁。
直到今年夏天,老家连降暴雨,引发了罕见的山体滑坡。电话里,爹的声音焦急又惶恐:“小远,不好了!后山祖坟那边塌了一块,你太爷爷那口棺材……棺材头被冲出来的石头撞裂了,边上那几根铜钉,好像……好像松了一颗!”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是因为恐惧,而是觉得麻烦。修祖坟是大事,得回去一趟。至于那铜钉的传说,我压根没往心里去。
请假回到那个熟悉的山村,雨已经停了,但到处是泥泞和冲毁的痕迹。我跟着爹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后山周家祖坟。果然,太爷爷的坟茔塌陷了一角,那口厚重的柏木棺材头部暴露出来,被一块棱角尖锐的巨石撞开了一道狰狞的裂缝,像是张开的黑色大口。棺盖边缘,原本钉得死死的七根长满绿锈的铜钉,其中靠近头部的一根,明显歪斜了,露出了一小截暗红色的棺木本体。
“得赶紧请人把坟修好,把钉子重新钉回去!”爹搓着手,脸色发白,围着棺材打转,嘴里不停念叨着“祖宗保佑,千万别出啥事”。
我看着那歪斜的铜钉和裂缝,心里却冒出一个大胆的、甚至有些叛逆的念头。我是学地质的,对金属、矿物有着天然的兴趣。这铜钉看形制、锈色,绝对是老物件,说不定有很高的研究价值。而且,我根本不信那套镇邪的说法。何不……趁这个机会,把这七根钉子都起出来看看?就当是……破除迷信了。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野草一样在我心里疯长。
我敷衍着爹,说修坟的事我来联系,让他先回去。爹不疑有他,忧心忡忡地走了。
当天下午,我借口勘察塌方情况,带着地质锤、撬棍和强光手电,独自一人又回到了祖坟。四周寂静,只有风吹过树林的呜咽和远处山涧的水声。
我走到太爷爷的棺材前,看着那歪斜的铜钉,深吸一口气,拿起地质锤,对准钉帽,轻轻敲了敲。
“铛……”一声沉闷的金属回响,在寂静的山谷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用手握住那根松动的铜钉,触手一片冰凉的铜锈感。稍微用力,钉子竟真的被我缓缓拔了出来!钉身长约二十公分,入手沉甸甸的,布满了斑驳的绿锈,但隐约能看到上面似乎刻着一些模糊不清的符文。
就在钉子完全脱离棺木的瞬间,我似乎听到脚下的土地深处,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像是什么东西断裂的“咔嚓”声。同时,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泥土腥气和某种陈旧腐朽气息的阴风,从棺材的裂缝里猛地吹了出来,激得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强压下心头那丝莫名的不安,告诉自己这是心理作用。我把玩着那根铜钉,目光又投向了另外六根。
既然已经动了一根,不如……一探到底?
我被一种混合着学术好奇和挑战禁忌的兴奋感驱使着,开始用工具去撬动第二根铜钉。
这第二根钉得极紧,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它稍微松动。随着钉身的移动,那股从裂缝里渗出的阴风似乎更明显了,还带着一种极淡的、像是……药材和尸体混合的古怪气味。
当我终于将第二根铜钉也起出来时,异变发生了。
棺材内部,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抓挠棺板的“沙沙”声!
我的手一抖,钉子差点掉在地上。心脏骤然收紧。
是老鼠?还是棺材里的木头因为潮湿变形发出的声音?
我屏住呼吸,凑近那道裂缝,将强光手电的光柱小心翼翼地照了进去。
光线穿透黑暗,照亮了棺材内部的一角。我看到了一些腐朽的丝绸碎片,几块散落的、颜色发暗的骨头……以及,一只干枯发黑、指甲尖长的手骨,正搭在棺板的内壁上,指尖的位置,正好对着我刚才撬动钉子的地方!
那“沙沙”声,难道是……
一股寒意瞬间席卷全身。我猛地向后退了几步,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理智告诉我,这可能是巧合,是棺材移动导致尸骨位置变化。但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在疯狂呐喊:住手!快住手!
我看着手里那两根冰冷的铜钉,又看了看剩下那五根依旧死死钉在棺盖上的同伴,一股巨大的恐惧和后悔攫住了我。我想把钉子钉回去,可钉口已经松动,而且我心里发毛,根本不敢再靠近那口棺材。
我把起出来的两根铜钉胡乱塞进工具包,像是后面有鬼追似的,仓皇逃离了后山。
回到家,我没敢跟爹说实话,只含糊地说已经看过了,会尽快找人修坟。爹看我脸色不对,追问了几句,被我搪塞过去。
我以为离开祖坟就没事了。可恐怖的阴影,已经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了上来。
当天晚上,我开始做噩梦。梦里总有一个穿着清朝官服、身形干瘦高大的黑影,背对着我,站在一片浓雾里。我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死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他反复重复着一个动作——试图将两根长长的钉子,钉进一副看不见的棺材里,却总是失败。
醒来后,我浑身冷汗,房间里似乎还残留着梦中那股泥土和腐朽的气息。
更可怕的是现实中的变化。
我家老宅的温度,似乎比外面低了好几度,明明是三伏天,屋里却阴冷潮湿。晚上,总能听到房梁上有细微的、像是有人穿着硬底鞋在轻轻走动的脚步声。有时,院子里会凭空出现一些杂乱无章的、沾着泥污的脚印,从大门口一直延伸到我的窗下。
爹也察觉到了异常,他变得疑神疑鬼,晚上睡觉枕头下都压着菜刀。他几次欲言又止地看我,最终只是重重叹气,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一种了然的恐惧。
我知道,这是我闯的祸。那被起出的铜钉,恐怕真的放出了什么东西。
我试图把铜钉放回去。可当我再次鼓起勇气来到后山祖坟时,却发现剩下的五根铜钉,竟然也不同程度地出现了松动!棺材板上的裂缝,似乎比昨天更宽了!一股更浓烈的腐臭气味从里面散发出来。
我不敢再待,连滚爬爬地逃回家,彻底没了主意。
绝望中,我想起了村里最年长的五叔公。他年轻时走过南闯过北,据说懂些玄乎事。我提着礼物,硬着头皮去找他。
五叔公听完我的讲述,又看了看我带来的那两根铜钉,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精光,随即是深深的忧虑。
“娃儿,你闯大祸了!”他重重一顿拐杖,“那七根‘锁魂钉’,不是镇你太爷爷的,是镇着你们周家祖上请来的那位‘守墓灵’!你们周家祖坟风水特殊,容易招惹邪祟,那位是早年一位游方道人点化,自愿守护你们周家阴宅的,条件就是子孙不得打扰,并以铜钉定其形,使其不能远离。你如今起了钉,便是解了它的束缚……”
我如遭雷击,浑身冰凉。原来传说不是空穴来风,而且真相远比传说更可怕!
“五叔公,那……那现在怎么办?”我声音发颤。
五叔公沉默良久,叹了口气:“它被惊扰,又被坏了栖身之所,怨气已生。如今它跟着你回来,怕是……不肯轻易回去了。寻常法子,估计没用。”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凶险的法子……‘请灵归位’。但这需要至亲之血为引,而且……极其危险,一个不好,你可能就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
我几乎没有犹豫:“我做!祸是我闯的,我来承担!”
当天夜里,月黑风高。按照五叔公的吩咐,我在自家院子里设下香案,摆上三牲祭品,将那两根起出的铜钉放在案上。五叔公在一旁念念有词,用朱砂在我额头和手心画下符咒。
子时一到,阴风大作,吹得香烛明灭不定。院子里的温度骤降,那股熟悉的腐臭味浓烈得几乎令人作呕。
五叔公低喝一声:“来了!”
我抬头,只见院墙的阴影下,那个梦中穿着清朝官服的高大黑影,缓缓浮现。它不再是背对着我,而是直面着我!黑洞洞的眼窝里,跳动着两簇幽绿色的鬼火,充满了暴戾和怨恨。它张开嘴,发出无声的咆哮,一步步向我走来。
我按照五叔公的教导,咬破中指,将鲜血滴在那两根铜钉上,然后双手捧起,一步步走向那个恐怖的黑影。
每走一步,都感觉周围的空气凝滞一分,那黑影带来的压迫感几乎让我窒息。冰冷刺骨的寒意顺着脚底往上蔓延。
就在我距离它不足三米时,它猛地抬起干枯的手爪,向我抓来!
“就是现在!念!”五叔公厉声喝道。
我闭上眼睛,大声念出五叔公教我的、拗口而古老的咒文,同时将沾满我鲜血的铜钉,奋力向那黑影的胸口按去!
没有接触到实体的感觉,但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力量猛地撞在我身上,我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
而那黑影,发出一声凄厉至极、仿佛能撕裂灵魂的尖啸,身形剧烈地扭曲、晃动,那两根沾血的铜钉仿佛嵌在了它的虚影之中,发出“滋滋”的声响,冒出阵阵青烟。
它怨毒地瞪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旁边的五叔公,身影终于渐渐淡化,如同被风吹散的青烟,消失在夜色中。地上,只留下那两根颜色变得愈发暗沉的铜钉。
我挣扎着爬起来,感觉浑身像是被抽空了一样。
五叔公走过来,脸色苍白,捡起铜钉,长舒一口气:“暂时……把它逼回去了。但它怨气未消,只是被你的血脉和咒文暂时压制。这钉子,必须尽快请高人重新祭炼,然后由你,在特定时辰,一根不少地钉回棺盖原位,才能彻底平息。”
他看着我,严肃地说:“在那之前,它会一直‘看着’你。你好自为之。”
我握着那两根冰冷刺骨的铜钉,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心中没有一丝轻松,只有无尽的后悔和后怕。我知道,这件事远未结束。破除迷信的代价,远比我想象的更加恐怖和沉重。那个被我无意中释放出来的“守墓灵”,它的愤怒,仅仅是被暂时压制了。
而我,必须在这无形的注视下,找到彻底解决问题的办法,否则,周家的灾祸,恐怕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