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总那通意有所指的电话,像一根毒刺,扎在江辰心头,拔不出,化不掉。他知道,这绝非偶然的“关心”,而是父亲不动声色的敲打和施压。他甚至可以想象父亲在书房里,是如何轻描淡写地吩咐下面的人,“关照”一下他那“不懂事”的儿子。
这种无处不在的、来自家族阴影的窥探和干涉,比明面上的对抗更让人窒息。它提醒着江辰,无论他如何努力试图割裂,他身上依然打着“江”字的烙印,他选择的这条路,注定布满荆棘。
连续多日高强度的工作、精神上的紧绷、以及那通电话带来的郁结,像几股拧在一起的绳索,终于勒断了他强撑已久的弦。
那天晚上,和团队开完项目复盘会,已是深夜。江辰感觉头重脚轻,太阳穴突突直跳,浑身一阵阵发冷。他以为只是太累了,强撑着回到出租屋。林妙妙还没睡,正在灯下整理采访笔记,看到他脸色不对,立刻放下笔迎上来。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她伸手探向他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你发烧了!”
“没事,睡一觉就好。”江辰摆摆手,想绕过她去洗漱,脚下却一个踉跄,差点栽倒。
林妙妙赶紧扶住他,触手是他滚烫却还在轻微发抖的身体。她不由分说,半扶半抱地将他按到行军床上,用被子裹紧。“不行,烧得太厉害了,必须去医院!”
“不用……”江辰还想拒绝,但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让他眼前发黑,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林妙妙看着他烧得通红的脸和紧蹙的眉头,不再犹豫。她迅速穿上外套,拿起钱包和手机,费力地搀扶起几乎意识模糊的江辰,一步步挪下楼,在路边拦了很久,才拦到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最近的医院,急诊!”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凌晨三点的医院急诊室,灯火通明,弥漫着消毒水的气息和一种压抑的忙碌。候诊区零星坐着几个面带痛苦或忧色的人。护士过来给江辰量了体温——39.8度。
高烧,伴有寒战。
医生初步诊断是过度疲劳导致免疫力急剧下降,引发的急性病毒感染,需要立刻输液退烧,并留院观察。
林妙妙跑前跑后,挂号、缴费、取药,看着护士将冰冷的针头刺入江辰手背的血管,透明的药液一点点滴入他的身体。他靠在急诊室的观察椅上,闭着眼睛,眉头因为不适而紧紧锁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疲惫的阴影,脸颊是不正常的潮红。
他从来都是冷静、强大、掌控一切的模样,何曾有过如此脆弱无助的时刻?林妙妙坐在他旁边的塑料椅上,紧紧握着他没有输液的那只手,他的手心依旧滚烫,指尖却冰凉。她用自己的手心,一点点捂着他的手指,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着,又酸又疼。
她想起他为了那个不喜欢的项目熬夜到凌晨,想起他面对投资人试探时紧绷的下颌线,想起他收到新键盘时那复杂而激动的拥抱……他一直在扛,用他那并不宽阔却异常坚毅的肩膀,扛着他们的现在,和未来。
而现在,他终于扛不住了。
药液似乎起了一些作用,江辰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但睡得并不安稳,时而会无意识地呓语。
“数据……不对……”他含糊地吐出几个字,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林妙妙连忙用纸巾轻轻替他擦拭。
过了一会儿,他又像是陷入某种梦魇,手指猛地收紧,攥得林妙妙生疼,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不行……不能回去……”
林妙妙的心猛地一缩。她知道他在抗拒什么。即使在病中,他的潜意识依然在抵抗着那个他拼尽全力逃离的家族。
她俯下身,在他耳边,用极轻极柔的声音,一遍遍地说:“江辰,没事了,我在这里……我们在一起,哪里都不去……”
她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安抚的魔力,他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紧握的手也缓缓松开,只是依旧抓着她的手指,仿佛那是他在混沌意识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后半夜,江辰的体温开始反复,一度降下去又升起来。护士又来换了退烧的药。林妙妙几乎一夜未合眼,时刻关注着他的情况,帮他擦汗,喂他喝水,在他因为寒冷而微微发抖时,将自己的外套也盖在他身上。
急诊室的灯光冰冷地照着她同样疲惫苍白的脸,但她看着他的眼神,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温柔。
天快亮的时候,江辰的体温终于稳定地降了下来,沉沉睡去。林妙妙也累得几乎虚脱,靠在他旁边的椅背上,握着他的手,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
她感觉自己刚闭上眼没多久,就感觉到手心里的动静。她立刻惊醒,抬头看去,正好对上江辰缓缓睁开的眼睛。
他的眼神起初有些茫然,聚焦后,看清了周围的环境,和她布满血丝的眼睛、憔悴的脸色。他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想说什么,却被林妙妙用手轻轻按住了。
“别说话,再睡会儿。”她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烧已经退了,医生说观察一下,没事就可以回去了。”
江辰看着她,目光从她疲惫的脸,移到她依旧紧紧握着自己的手上,再移到她盖在自己身上的外套。输液管里的液体有规律地滴落,在寂静的凌晨发出轻微的回响。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酸涩的热意。
他何其有幸,在失去所有浮华之后,还能拥有这样一份毫无保留的、在深夜里紧紧握着他的手的温暖。
他闭上眼,将那股汹涌的情绪压了下去,只是反手,更紧、更用力地回握住她的手。千言万语,都在这无声的交握之中。
清晨的第一缕曙光,透过急诊室的窗户照射进来,驱散了夜的阴霾。
医生检查后,确认江辰体温正常,病情稳定,开了些口服药,嘱咐他回去后必须好好休息,不能再劳累,便让他们离开了医院。
走出医院大门,清晨微凉的空气让人精神一振。江辰虽然虚弱,但高烧退去后,神智清醒了许多。他看着身边搀扶着自己的林妙妙,她眼底的乌青和脸上的疲惫清晰可见。
“辛苦你了。”他低声说,声音依旧沙哑。
林妙妙摇摇头,对他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你没事就好。”
两人慢慢走回那个城中村的“家”。爬上七楼,江辰几乎用尽了力气,坐在行军床上微微喘息。林妙妙让他躺下,替他盖好被子,然后去烧水,准备喂他吃药。
看着她为自己忙碌的纤细背影,江辰靠在床头,忽然轻声开口,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妙妙。”
“嗯?”林妙妙回过头。
江辰看着她,晨光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他的眼神深邃而清明,带着大病初愈后的脆弱,也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等这次身体好了,”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会重新调整公司的方向和节奏。有些原则,不能退。有些路,必须靠自己走出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破开迷雾的光,斩钉截铁。
林妙妙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那簇熟悉而倔强的火焰,知道那个骄傲的、永不服输的江辰,又回来了。她走到床边,将温水递给他,笑容温暖而充满信任:
“好。我陪你。”
阳光彻底照亮了这间二十平米的小屋,也照亮了彼此眼中,那历经风雨后、更加清晰的未来。
然而,就在这温情弥漫的时刻,林妙妙那部刚刚修好、恢复了信号的手机,突兀地连续震动起来。是微信消息的提示音,来自她在星辉传媒的同事,而且不止一条,显得十分急促。
林妙妙疑惑地拿起手机,点开。
当她看清屏幕上的内容时,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