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户小屋外,风雪已歇,天地间唯余一片刺目的白。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却带不来多少暖意,空气依旧干冷刺骨。
玄衣人服下药丸,调息片刻,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但背后的伤口和失血过多让他依旧虚弱。他起身,动作比往常迟缓许多,却仍强撑着挺直脊背。
“能走吗?”沈倾凰担忧地问,递过一块干净的布条,“伤口需要再固定一下。”
玄衣人看她一眼,没有拒绝,接过布条,熟练地在胸前背后缠绕几圈,将伤处重新束紧,动作利落得不像重伤之人。“无妨,尽快离开此地。”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沈倾凰不再多言,将小屋内的痕迹仔细清理,尤其是血迹和燃尽的柴灰,处理得干干净净。两人走出木屋,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一振。
玄衣人辨认了一下方向,指向南边一片被积雪覆盖的松林:“从此处穿过去,可避开官道,直达黑水河下游。河面冰封,可通行,是回京的捷径。”
沈倾凰点头,此刻她完全信任他的判断。两人一前一后,踏入齐膝的深雪,向着松林艰难行进。玄衣人虽伤,但步伐依旧沉稳,在前开路,尽量为沈倾凰踩实雪地。沈倾凰紧跟其后,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手中紧握短匕。
林中寂静,只有踩雪的咯吱声和彼此压抑的呼吸声。阳光透过光秃秃的枝桠,投下斑驳的光影。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传来潺潺水声,一条宽阔的河流横亘眼前,河面果然已覆上厚厚的冰层,在阳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泽。
“就是这里。”玄衣人在河边停下,仔细观察冰面,“跟紧我,踏我落脚之处。”他率先踏上冰面,脚步轻缓,试探着前行。
沈倾凰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跟上。冰面光滑寒冷,每一步都需格外谨慎。河风更大,卷起雪沫,打在脸上生疼。她不时看向走在前方那道玄色背影,他走得异常平稳,仿佛脚下的不是险冰,而是平地。这份定力,让她心下稍安。
行至河心,异变突生!
“咔嚓——!”
一声轻微的脆响自脚下传来!玄衣人脚步猛地一顿,低喝:“别动!”
沈倾凰瞬间僵住,心跳骤停。只见玄衣人脚下的冰面,出现了一道细密的裂纹,正迅速蔓延!
“慢慢后退,分开重量!”玄衣人声音急促,自己却站在原地未动,显然是想稳住重心,为她争取时间。
沈倾凰心头一紧,知道此刻犹豫不得。她依言,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向后挪动脚步,眼睛死死盯着那道不断扩大的裂缝。
就在她即将退到安全区域时,玄衣人脚下的冰层终于支撑不住,轰然碎裂!他整个人瞬间向下坠去!
“小心!”沈倾凰失声惊呼,想也不想,猛地扑上前,伸手死死抓住了玄衣人即将没入冰水的手臂!
刺骨的寒意顺着接触点瞬间传来,玄衣人下坠的力道极大,带得沈倾凰也向前滑去,半边身子几乎探入冰窟!冰冷的河水浸湿了她的衣袖,寒气直透骨髓。
“放手!”玄衣人厉喝,试图挣脱。冰水已没至他的胸口,脸色迅速变得青白。
“闭嘴!”沈倾凰咬紧牙关,另一只手死死抠住旁边尚且完好的冰缘,指甲几乎崩裂。她瘦弱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拼死拉住他,双脚在冰面上蹬踹,寻找着力点。
玄衣人看着她因用力而扭曲的脸庞和决绝的眼神,挣扎的动作顿住了。他不再试图挣脱,而是配合着她的力道,借助她手臂的支撑,低喝一声, 腰腹发力,猛地向上一跃!
“哗啦!”
水花四溅。玄衣人借着这一跃之力,终于攀住了坚实的冰缘,狼狈地翻上了冰面,伏在冰上剧烈咳嗽,吐出几口冰水,浑身湿透,瑟瑟发抖。
沈倾凰脱力地瘫坐在冰上,大口喘息,手臂酸痛得抬不起来,心有余悸。
短暂的沉默后,玄衣人挣扎着坐起,看向沈倾凰,目光复杂难辨,最终只低声道:“……多谢。”
沈倾凰摇摇头,看着他湿透后紧贴身体的衣物勾勒出的精瘦轮廓和苍白脸色,蹙眉道:“必须生火,把衣服烤干,否则你会冻死。”
玄衣人没有反对。两人搀扶着,艰难地爬上对岸, 寻了一处背风的岩石后。沈倾凰捡来枯枝,这次顺利生起了火堆。玄衣人背对着她,脱下湿透的外袍和中衣,露出肌肉线条流畅却布满新旧伤疤的背部,那处弩箭伤口因浸水而泛白肿胀,看起来触目惊心。
沈倾凰别开眼,将烤暖的干衣递给他,自己则走到稍远处,背对着他坐下,默默添加柴火。
火焰噼啪作响,驱散着寒意。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尴尬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共生感。
良久,玄衣人换好衣服,走到火堆旁坐下,沉默地运功驱寒。他的气息渐渐平稳,脸上恢复了些血色。
“还有一日路程,便可出山。”他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入京之后,你我暂时……不必再见。”
沈倾凰拨动柴火的手一顿。不必再见?是提醒她遵守盟约,还是……划清界限?
“玉盒之事,如何交代?”她问的是谢惊澜那边的试探。
“他若问起,便说未曾见过我,只侥幸从漠北人手中逃脱。”玄衣人语气平淡,“至于玉盒……你自行处置。时机到了,我自会寻你。”
自行处置?沈倾凰摩挲着怀中冰冷的玉盒,心中疑虑更深。他将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她保管,是信任?还是又一个更深的圈套?
“阿木和石磊……”她想起生死未卜的同伴。
“漠北人目标是你我,既已遁走,他们搜不到人,不会久留深山。你那护卫……应是安全的。”玄衣人顿了顿,“出山后,你可设法联络接应。”
这算是安慰吗?沈倾凰看了他一眼,对方却已闭上眼,继续调息,侧脸在火光下显得棱角分明,却又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迷雾。
休息片刻后,两人再次上路。接下来的路程顺利了许多,傍晚时分,终于走出了苍茫群山,看到了远处官道上零星的车马和炊烟。
京城,就在前方。而等待他们的,是比雪山更复杂的险恶人心,和更汹涌的暗流。
临近官道,玄衣人停下脚步:“就此别过。”他深深看了沈倾凰一眼,目光锐利如昔,却又似乎多了点什么,“保重。”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几个起落,身影便消失在暮色笼罩的山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
沈倾凰独立在风雪初霁的荒野,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这次北境之行,险死还生,带回了一个谜团重重的玉盒,与一个更加神秘难测的“盟友”。
她紧了紧衣襟,握紧玉盒,目光投向京城方向,变得坚定而冰冷。
该回去了。那些欠她的债,是时候,连本带利,一一清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