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脑香送入摄政王府已有三日。这三日,沈倾凰如坐针毡,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她照常起居,处理府中琐事,甚至还应邀参加了两场无关紧要的赏花宴,言笑晏晏,仿佛一切如常。
暗地里,她让冯七和石磊动用所有眼线,密切关注着摄政王府的一切动静,尤其是谢惊澜的行程与身体状况。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让她心惊肉跳。
第一日,平静无波。谢惊澜如常入宫议事,处理政务,未见异常。
第二日,依旧平静。只是有消息传来,王爷似乎夜间歇息得比平日稍早了些。
第三日,傍晚时分,冯七匆匆来报,声音压得极低:“小姐,王府内线传来消息,王爷今日……未曾出府。据说是昨夜批阅奏章至深夜,感染了轻微风寒,需静养一日。太医已去看过,只开了些安神驱寒的方子。”
感染风寒?安神?沈倾凰的心猛地一跳!谢惊澜身强体健,等闲不会抱恙。是巧合,还是……“溯影”起效了?那“映照心魔”之力,是否已悄然发作?
她强作镇定,吩咐冯七继续留意,有任何消息立刻来报。这一夜,锦绣阁的灯火亮至天明。
第四日,消息更加具体了些。王爷虽未出府,但仍在书房处理公务,只是精神似乎有些不济,午间歇息了许久。府中下人窃窃私语,说王爷夜间似乎睡得极不安稳,书房值夜的侍卫曾听到内间有模糊的低语声,似在梦中与人争执,但具体内容听不真切。
梦中低语!与人争执!沈倾凰几乎可以肯定,“溯影”生效了!玄衣人的药,竟如此诡谲!谢惊澜那般深沉难测的人物,竟也会在梦中泄露心绪?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有计谋得逞的短暂松懈,有对谢惊澜境况的莫名担忧,更有对玄衣人那深不可测手段的深深忌惮。她此举,无异于撬开了一座深不见底的宝藏大门,门后是吉是凶,她全然不知。
第五日,月圆之夜将至。午后,摄政王府竟派来了人,来的还是那位传过口谕的内侍。沈倾凰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内侍面色如常,恭敬行礼后道:“王爷风寒已愈,感念大小姐日前赠香之意。王爷说,大小姐所赠龙脑,清冽醒神,甚合心意。今日府中新得了些暹罗进贡的奇楠香,欲请大小姐过府一同品鉴。”
品鉴奇楠香?在这个节骨眼上?沈倾凰指尖冰凉。是答谢?是试探?还是……他已察觉了龙脑香有异,此番是请君入瓮?
她无法拒绝,也不能拒绝。
仔细梳妆后,沈倾凰再次踏入摄政王府。水榭之中,谢惊澜已端坐主位,气色如常,只是眼下有极淡的青色,透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他今日未烹茶,案上设一精致博山炉,炉中正焚着香,青烟袅袅,异香扑鼻,正是名贵的奇楠。
“大小姐来了,请坐。”谢惊澜抬眼看来,目光深沉依旧,却似乎比往日更添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意味。他示意侍女也给她奉上一盏香。
沈倾凰敛衽坐下,强压心中波澜,微笑道:“王爷气色大好,倾凰便放心了。这奇楠香果然名不虚传。”
谢惊澜微微颔首,指尖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并未看香炉,而是直视着沈倾凰,忽然问道:“大小姐近日,可曾夜有所梦?”
沈倾凰心中剧震,几乎握不住茶盏。他果然起了疑心!她垂下眼睑,掩饰住眸中惊涛,轻声道:“劳王爷挂心,倾凰近日睡得尚好,只是偶尔会梦见北境风沙,挂念父亲安危。”
谢惊澜沉默片刻,水榭中只闻奇楠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那目光如有实质,压得沈倾凰几乎喘不过气。
良久,他才缓缓道:“是么。本王近日,却总梦到一些……故人旧事。”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说不出的苍凉与……冷意。“梦境光怪陆离,醒来却徒增烦扰。大小姐觉得,这梦,是心之所想,还是……外物所扰?”
外物所扰!他几乎是在明示了!
沈倾凰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她抬起眼,努力保持镇定,迎上他的目光:“倾凰愚见,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境虽幻,或许……亦是心镜之映照。王爷忧心国事,日理万机,偶有杂梦,亦是常情。”
谢惊澜深深地看着她,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好一个心镜之映照。大小姐……果然通透。”他不再追问,转而品评起奇楠香的韵味,仿佛方才只是一番随意的闲谈。
然而,沈倾凰却知道,那平静水面之下,是汹涌的暗流。他定然已怀疑香有问题,甚至可能已确定了是她所为。他今日召她前来,这番看似随意的问话,既是试探,也是警告。
他在等她主动坦白?还是另有图谋?
这次品香,沈倾凰如坐针毡,香韵再好,也品不出半分滋味。直到告辞离开王府,坐上回府的马车,她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却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
谢惊澜已知情。玄衣人交代的第一件事,她或许勉强完成了,却也在谢惊澜心中种下了一根刺。这根刺,何时会爆发,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她无从预料。
月华初上,清冷的光辉洒满庭院。沈倾凰抬头望着天际那轮渐圆的明月,心中没有丝毫轻松,只有更深的沉重。玄衣人的“溯影”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她无法掌控的潘多拉魔盒。而下一次月圆之夜,近在眼前。
玄衣人,该来收取他的“报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