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合拢,将外界的严寒与那两份若有若无的窥探暂时隔绝。田诩罂并未立刻行动,而是静立片刻,感受着石室内渗入骨髓的寒意。纵使他内力深厚,长时间运转功法抵御严寒亦是不小的消耗。他走到木桌前,打开那个沉重的箱笼,首先取出的是一件厚实的、内衬雪狐皮毛的墨色大氅——正是当年宫尚角所赠。他将大氅披在身上,熟悉的暖意包裹而来,驱散了些许寒意,也让他不必时刻紧绷内力。
箱笼内物品摆放整齐,除了衣物药品,便是宫尚角细心准备的那些食材调料,还有一小盒用油纸包得仔细的点心,看那精致的包装与隐约透出的清甜香气,应是出自泠夫人之手。田诩罂眸光微暖,将点心取出放在一旁。
他环顾石室,角落处有一个简易的石砌灶台,旁边堆放着一些干燥的松木和几袋米、一些耐储存的青菜,显然是雪宫为试炼者准备的基本生存物资,简单到近乎苛刻。
田诩罂没有犹豫。他挽起袖子,动作利落地生火、淘米、洗菜。他并非贪图口腹之欲之人,但在能力所及范围内,他从不亏待自己。更何况,在这苦寒孤寂之地,一顿合口的饭菜,或许能带来意想不到的转机。他估算着份量,取出了大约三人份的食材,又从自带的箱笼里拿出几样调味料。
半个时辰后,石室内弥漫开与周遭冰雪气息格格不入的温暖香气。简单的灶台上,摆放着三菜一汤:一道清炒时蔬,翠色欲滴;一道腊肉蒸饭,咸香诱人;一道用特殊香料略微腌制后煎制的肉排,外焦里嫩,散发着独特的辛香;还有一锅滚烫的菌菇汤,鲜气扑鼻。田诩罂甚至将泠夫人给的那盒点心也精心摆盘,几块造型精巧、点缀着果脯的糕点安静地躺在洁白的瓷盘里,与那几道家常菜色相映成趣。
他走到门口,推开房门。院中,雪重子依旧蹲在炉边,但目光时不时飘向这间石室,鼻翼微动。雪公子仍坐在石凳上,指尖摩挲着棋子,却迟迟未落,显然心思已不在棋局上。
田诩罂声音平静,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饭食已备好,二位若不嫌弃,可一同用些。”
雪公子闻言,执棋的手指微微一顿,抬眼看向田诩罂,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料到这位看起来冷峻神秘的试炼者会主动邀请他们,还亲自下厨。他性情相对柔和,对这突如其来的、带着人间烟火气的邀请,抗拒之心并不强烈,反而被那香气勾起了些许意动。他犹豫了一下,看向雪重子。
雪重子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性子更冷,常年居于雪宫,早已习惯清修苦寒,对外界事物,尤其是这种看似“享受”的行为,本能地抱有疏离。但那阵阵袭来的、与他平日所食截然不同的食物香气,以及那盘点心精致的样子,又让他冰冷的心湖泛起一丝微澜。他沉默着,没有立刻回应,但那微微偏过去的侧脸和放缓的呼吸,显露出他内心的挣扎。
田诩罂并不催促,只是静静站着,仿佛邀请只是随口一提,来与不来,皆可。
最终,还是雪公子先站了起来,他整理了一下衣袍,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不至于太过热络的浅笑:“田公子客气了,那便叨扰了。”他拉了拉依旧蹲着的雪重子的衣袖。
雪重子这才慢吞吞地站起身,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硬邦邦的:“嗯。”算是同意了,但目光扫过那桌饭菜时,还是飞快地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好奇。
三人围坐在石室内那张唯一的木桌旁。气氛一时有些沉寂。雪公子和雪重子看着桌上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与他们平日清汤寡水的饮食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田诩罂并不多言,只是拿起碗筷,自顾自地开始用餐,动作优雅从容,仿佛只是在进行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雪公子见状,也拿起筷子,夹了一筷清炒时蔬,放入口中,清脆爽口,火候恰到好处,他眼中不禁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他又尝了尝那煎肉排,独特的香料味道瞬间征服了他的味蕾,让他忍不住又夹了一块。
雪重子起初还有些拘谨,只小口吃着白饭,但看着雪公子吃得香甜,又瞥见那盘诱人的点心,终究是没忍住,夹了一块肉排。入口的焦香与内里的鲜嫩多汁,让他咀嚼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只是速度明显快了些。
一顿饭在沉默中接近尾声,桌上的菜食却被消灭了大半。雪公子放下筷子,语气真诚了些许:“多谢田公子款待,手艺甚佳。”连雪重子也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虽然没说话,但周身那股冰冷的排斥感,似乎淡化了一点点。
田诩罂这才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两人,最后落在那盘几乎没动的点心上,淡淡道:“点心是角宫泠夫人所赠,二位不妨尝尝。”
雪公子从善如流地取了一块,雪重子犹豫片刻,也伸手拿了一块最小的。
甜而不腻,软糯适口,是久违的、属于“外面”世界的温暖味道。
雪重子慢慢吃着点心,垂下的眼睫掩盖了眸中复杂的情绪。在这与世隔绝的雪宫,这一餐饭,一盘点心,像是一颗投入冰湖的小石子,虽未激起滔天巨浪,却实实在在地,让某些坚固的东西,悄然松动了一丝。
田诩罂看着两人细微的神情变化,心中了然。打通关系,有时未必需要刀光剑影或唇枪舌剑,一顿恰到好处的家常饭菜,或许更为有效。他收拾起碗筷,神色依旧淡然,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寻常的交际。
而雪宫试炼的冰层之下,某种微妙的平衡,似乎正开始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