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秋去冬来,旧尘山谷落了今冬的第一场雪。细碎的雪花纷纷扬扬,将宫门的亭台楼阁染上一层素白,平添了几分静谧与肃穆。
算着日子,宫尚角离家已近三月。这日午后,田诩罂正于角宫书房内,督导宫朗角核对一批年末账目,宫远徵则安静地坐在窗边矮榻上,翻阅着一卷苗疆虫鉴的图谱。窗外雪落无声,室内炭火噼啪,竟有种难得的安宁。
忽而,一阵急促却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份宁静。金复带着一身未散的寒气,快步走入书房,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喜色,躬身禀报:“二公子,朗角公子,远徵公子!角公子回来了!车马已到谷外,即刻便入宫门!”
宫朗角闻言,猛地从账册中抬起头,小脸上瞬间迸发出巨大的惊喜,丢下笔就要往外冲:“哥哥回来了!”
便是窗边的宫远徵,也合上了书卷,漆黑的眼睛望向门口,虽未言语,但紧绷的小身子微微前倾,泄露了他内心的期待。
田诩罂放下手中的文书,凤眸中亦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对激动不已的宫朗角道:“莫急,你兄长车马劳顿,且待他入内歇息。”声音虽依旧平静,却比平日多了几分温度。
不多时,廊下传来熟悉而有力的脚步声。书房门被推开,一股凛冽的寒气涌入,随之踏入的,正是离家数月的宫尚角。
他依旧是那身玄色劲装,外罩一件墨色大氅,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那双锐利的眼眸,却比离开时更加深沉锐利,仿佛淬炼过的寒铁。周身气息冷冽,仿佛将外面的风雪也一并带了进来。
“哥哥!”宫朗角再也忍不住,像只小鸟般扑了过去,紧紧抱住宫尚角的腿。
宫尚角冷峻的脸上,在看到幼弟的瞬间,冰雪消融,露出一丝极淡却真实的暖意。他伸手摸了摸宫朗角的头,目光随即扫过屋内的田诩罂和宫远徵。
田诩罂微微颔首:“兄长一路辛苦。”
宫远徵也站起身,低低唤了一声:“尚角哥哥。”
宫尚角的目光在田诩罂身上停留片刻,见他气度沉稳,眸色清明,再看宫朗角虽激动却规矩,宫远徵亦安然在此,心中对田诩罂这数月来的操持已有了底。他点了点头,语气是惯常的简洁:“嗯,我回来了。”
众人移至暖阁。泠夫人闻讯也匆匆赶来,见到长子安然归来,眼中含泪,又是心疼又是欢喜。宫尚角先与母亲说了几句话,安抚了她的情绪,这才坐下,饮了一口热茶,驱散一身寒气。
金复指挥着侍卫将几个箱笼抬了进来。宫尚角示意打开,里面是他在外采买的各地特产、新奇玩意儿,以及给家人的礼物。
他先取出一柄镶嵌着宝石、做工精致的小短剑,递给宫朗角:“给你的,习武时可用,但要谨记,兵器是利器,不可妄动。”宫朗角欢喜地接过,爱不释手。
又拿出一套江南名师制作的文房四宝和一些罕见的医书孤本,递给宫远徵:“知你喜静,这些或对你有益。”宫远徵默默接过,小手摩挲着光滑的笔杆,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给泠夫人的,则是几匹苏杭最上等的软缎和一件狐皮暖手筒,体贴入微。
最后,宫尚角的目光转向一直静立一旁的田诩罂。他从一个单独的木匣中,取出一件物品。当那物事完全展开时,暖阁内似乎都亮堂了几分。
那是一件通体雪白、毫无杂色的狐裘。毛色丰盈光泽,柔软得仿佛一团凝集的月光,领口以银线绣着简约而古朴的角宫徽记暗纹,与田诩罂惯穿的墨蓝色形成了鲜明而和谐的对比,既显贵重,又不失雅致。
“诩罂,”宫尚角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郑重,“北地苦寒,此行偶得这雪狐裘,轻暖非常。你常需夜间巡视,或往来两宫,穿着御寒,正为相宜。”
这件礼物,显然与其他人的不同。它不仅珍贵稀有,更透着一份细致的关切与对其辛劳的体谅。宫尚角没有说感谢的话,但这件专门为他挑选、甚至考虑了其衣着风格的狐裘,已胜过千言万语。这是在告诉田诩罂,他这数月的付出,宫尚角都记在心里,并视他为可与自己比肩、需要同样郑重对待的伙伴。
一时间,暖阁内静默下来。泠夫人眼中带着欣慰的笑意,宫朗角好奇地看着那漂亮的白裘,宫远徵则看了看狐裘,又看了看田诩罂。
田诩罂看着那件雪白的狐裘,微微一怔。他生于苗疆,不惧湿热,却的确有些畏寒。宫门冬日阴冷,他虽内力深厚,夜间行走时亦觉寒意侵骨。他没想到,宫尚角竟连这等细微处都注意到了。
他上前一步,双手接过那件轻软温暖的狐裘,触手生温。他抬眼,迎上官尚角深邃的目光,并未推辞,只是郑重地道:“多谢兄长厚赠。诩罂愧领。”
没有过多的客套,一切尽在不言中。这份信任与认可,他收下了。
宫尚角见他收下,眼中那丝暖意又深了些许,微微颔首:“合身便好。”
当晚,宫尚角在角宫设下简单的家宴,既是接风,也是团聚。宴上,他虽话语不多,但气氛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融洽温暖。田诩罂披上了那件白狐裘,墨蓝衣衫衬着雪白狐裘,更显得他容颜绝世,气质清冷出尘。
宫远徵坐在他身边,偶尔会偷偷伸手摸一下那柔软的狐毛,然后又飞快地缩回手。田诩罂察觉到了,并未阻止,只是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窗外,风雪依旧,角宫内却暖意融融。宫尚角的归来,不仅带来了远方的礼物,更仿佛为这个由他、田诩罂、两个弟弟以及母亲组成的“家”,注入了一股坚实的力量。而那件雪白的狐裘,便是这信任与羁绊,在寒冷冬日里最温暖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