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来暑往,宫门在伤痛与重建中缓缓恢复着元气。角宫书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宫尚角愈发棱角分明的侧脸。他正伏案疾书,处理着堆积如山的卷宗,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疲惫与冷峻。作为新任角宫之主,他不仅要处理宫门内部事务,更肩负着维系宫门与外界关系、经营庞大族产的重任,这远比单纯的武力护卫要复杂艰辛得多。
田诩罂敲门而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他手中端着一盏刚沏好的、散发着清冽药草香的茶汤,轻轻放在宫尚角手边不远处的桌角。这是泠夫人特意嘱咐的,说宫尚角近来劳神过度,需饮此茶宁心静气。
宫尚角并未抬头,笔尖也未停,只是从喉间低低应了一声:“嗯。”算是知晓。近半年的相处,两人之间已形成了一种无需多言的默契。田诩罂的冷静、高效与绝对可靠,宫尚角看在眼里。这个半途归宗的堂弟,用他独特的方式,不仅稳住了摇摇欲坠的徵宫,更在无形中成为了宫尚角可以稍微信赖的臂助。
田诩罂放下茶盏,并未立刻离去。他静立一旁,凤眸扫过桌上那些涉及江湖势力纷争、家族商路往来的密函,心中对宫尚角肩头的压力有了更清晰的认知。这位年仅十六岁的兄长,正以一种近乎燃烧自己的方式,强行支撑着角宫乃至宫门的部分命脉。
良久,宫尚角终于搁下笔,揉了揉紧蹙的眉心,端起那盏微凉的茶汤一饮而尽。苦涩的药香让他精神稍振。他抬眼看向静立如松的田诩罂,目光锐利依旧,却少了几分最初的审视,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认可。
“诩罂,”宫尚角的声音带着连日劳顿的沙哑,却依旧沉稳有力,“坐。”
田诩罂依言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姿态从容。
“江南一带的漕运生意,近来屡受不明势力干扰,几处关键码头失控,损失不小。北边与我们交好的几个家族,也传来消息,似有无锋残余在暗中活动,意图不明。”宫尚角言简意赅地说明情况,语气冰冷,“我必须亲自去一趟,快则两月,慢则三月。否则,角宫多年经营恐毁于一旦,宫门外部屏障亦将出现缺口。”
田诩罂静静听着,心中明了。宫尚角此行,关乎宫门财源与外部安全,凶险且必要。
“我走之后,角宫内部事务,需人暂代。”宫尚角的目光牢牢锁定田诩罂,“朗角年幼,母亲性情柔和,不宜沾染这些繁琐争斗。金复需随我同行护卫。”
他顿了顿,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诩罂,除你之外,无人可托。”
这句话的分量极重。角宫乃宫门重要支柱,其内部事务涉及人员调配、资源分配、乃至部分隐秘力量的调动,宫尚角将此权柄交出,意味着对田诩罂的信任已超越了一般血缘亲情,是基于对其能力、心性乃至忠诚的绝对认可。
田诩罂迎上宫尚角的目光,没有立刻表态。他深知这担子的沉重,不仅关乎角宫稳定,更关乎宫尚角离开后,宫远徵能否继续拥有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他沉吟片刻,方才开口,声音清冷如常:“兄长信重,诩罂必竭尽全力,稳住角宫内外,静候兄长归来。”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一句沉甸甸的承诺。但这恰恰是宫尚角最需要的。
宫尚角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满意之色,微微颔首。他随即从怀中取出一枚非金非木、刻有繁复角宫暗纹的令牌,推到田诩罂面前:“此令可调度角宫明暗人手,查阅大部分卷宗。若有急事,可凭此令直接求见执刃或三位长老。”
接着,他又取出一份名单和几封火漆密信:“这是角宫核心人员名单及近期需重点关注的事项。这几封信,在我离开后,按标注日期依次发出。”
田诩罂接过令牌和信件,入手冰凉,却觉重若千钧。他仔细收好,没有丝毫懈怠。
交代完正事,宫尚角的神色并未放松,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些许难以察觉的柔和(尽管在外人听来依旧冷硬):“朗角……他性子虽比远徵活泼些,但经历变故,心思也敏感。我离宫期间,他的学业武功,也劳你多看顾。不必过分严苛,但规矩不可废。” 提及幼弟,这位以冷酷着称的角宫之主,眼神深处终究是流露出了一丝属于长兄的牵挂。
“兄长放心,诩罂明白。”田诩罂应道。他会确保宫朗角的安全和成长,这不仅是对宫尚角的承诺,也是对那位温柔待他的泠夫人的回报。
宫尚角看着田诩罂,这个与他流淌着部分相同血液、却拥有着截然不同气质的堂弟。他像一块来自苗疆深山的寒铁,冷静、坚硬、带着神秘的锋芒,却又意外地可靠。有他在,角宫和徵宫,或许真能在这风雨飘摇之际,获得一丝喘息之机。
“如此,我便安心了。”宫尚角最后说道,重新拿起笔,目光落回卷宗之上,恢复了那个杀伐果断的角宫之主模样,“你去吧,远徵该等你了。”
田诩罂起身,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书房。门外,月光清冷,洒在徵宫的方向。他知道,从明日开始,他的肩上,除了那个发梢系着铃铛的小小身影,又将多上一副名为角宫的重担。
而宫尚角,则在田诩罂离开后,望着跳动的烛火,久久未动。将角宫托付给一个归宗不过半载的堂弟,无疑是一场豪赌。但他宫尚角看人,从不单凭时间长短。田诩罂身上那种超越年龄的沉稳、精准的判断力、以及对待宫远徵时那份外冷内热的守护之心,让他愿意赌这一把。
冰与火,看似不相容,但在守护宫门这个共同的目标下,亦可结成最坚固的同盟。宫尚角的这次远行,既是对外部威胁的清除,也是对田诩罂能力的最终锤炼,更是为宫门的未来,埋下了一颗充满变数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