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在空旷的仓库里被无限放大。每一步落下,都带着沉闷的回响,撞击着斑驳的水泥地面,也敲在周衿墨绷紧的神经上。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潮湿的霉味,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
光线昏暗,只有高处几扇积满灰尘的破窗户透进几缕惨淡的天光,勉强勾勒出废弃机器和集装箱模糊的轮廓。
空旷,死寂,像一头潜伏在阴影里的巨兽,正张开大口等着他走进深处。
周衿墨的呼吸平稳,步伐稳定,没有一丝停顿。但他的身体始终处于一种高度戒备的状态,肌肉微微绷紧,随时能爆发出力量。
插在风衣口袋里的右手,手指一直虚扣着口袋内层暗袋里的东西——一把小巧但致命的便携式手枪。
冰冷的金属触感从指尖传来,是此刻唯一真实的安全感来源。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快速而细致地扫过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堆叠的集装箱阴影后,横陈的废弃钢架上方,半开的生锈铁门内侧……没有异常,或者说,异常都隐藏在更深的黑暗里。
终于,他走到了仓库的中心区域。这里相对开阔,头顶是裸露的、布满蛛网和锈迹的钢架结构。前方不远处,有一个用废旧集装箱和钢板搭建起来的简易二层平台,有铁梯蜿蜒通向上方。
周衿墨停下脚步,站定。目光投向那个二层平台。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带着明显讥讽和恶意的笑声,从平台上方的阴影里传了出来,在空旷的仓库里激起回响,显得格外刺耳。
“哎呀呀,真是让人感动啊。”那声音慢悠悠的,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没想到堂堂周总,这么配合,还真就一个人来了。看来传言不假,周总对那位岑小姐,是真疼到心坎里去了,为了她的安全,连龙潭虎穴都敢单刀赴会呢。”
话音落下,二层平台的边缘,出现了几个人影。
为首的那个,穿着价格不菲但样式低调的休闲西装,身形瘦削,脸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狭长,闪着冷冰冰的光。
正是温琅。他脸上挂着笑,但那笑意不达眼底,只有满满的嘲弄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快意。
在他身后,还站着三四个人。清一色的黑色作训服,身形精悍,眼神冷漠,腰间鼓鼓囊囊,显然都带着家伙。
他们分散站在温琅身后稍远的位置,像几尊没有感情的雕塑,目光如毒蛇般锁定着下方的周衿墨。
这些人身上带着一种和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训练有素的肃杀感,毫无疑问,是钟家残存的那点见不得光的“家底”。
周衿墨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温琅俯视的视线。昏暗的光线下,他脸上的线条冷硬如石刻,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只有眼底深处凝结的寒意,比这废弃仓库的空气更冷。
“废话少说。”周衿墨开口,声音不高,却在空旷的仓库里清晰地回荡,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绕这么大圈子,布这个局,把我引到这里。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温琅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嗤笑一声,摊了摊手,“周总,你这可真是误会我了。我能想干什么?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小人物,能对您周大总裁干什么?”
他向前走了两步,双手撑在生锈的栏杆上,身体微微前倾,俯视着周衿墨,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扭曲:“我就是……想跟周总您,叙叙旧啊。在周氏潜伏了六年,天天看着周总您高高在上,发号施令,我呢,就像条狗一样在下面摇尾乞怜。这好不容易有机会,能跟周总您面对面,平起平坐地说说话,我怎么能错过呢?”
他顿了顿,眼神陡然变得阴毒,声音也压低了几分,带着切齿的恨意:“顺便,也替我那苦命的阿雪……好好看看您。看看您这位害死她的凶手,如今是怎么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周衿墨眼神丝毫未变,只是下颌线微微绷紧了一瞬。他盯着温琅,语气依旧平稳,甚至带着点不耐烦:“温琅,收起你这套。温若雪是罪有应得,她的死是咎由自取,与我无关,与周氏更无关。你被人当枪使了,还不自知。”
“放屁!”温琅突然暴怒,猛地一拍栏杆,发出“哐”的一声巨响,在仓库里回荡。他脸上的伪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狰狞的疯狂。
“是你!是你们周家!是你们逼死了她!阿雪那么爱你,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可你呢?你是怎么对她的?!你把她当垃圾一样丢掉,转头就跟那个岑漾卿卿我我!要不是你,她怎么会变成那样!怎么会死!”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胸膛剧烈起伏,眼镜后的眼睛布满血丝,死死瞪着周衿墨,仿佛要把他生吞活剥。
周衿墨沉默地看着他歇斯底里的样子,心里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了。温琅已经彻底疯了,被钟家余孽灌输的仇恨和对他自己扭曲执念的幻想吞噬了理智。跟一个疯子讲道理,是没用的。
他现在要做的,是拖延时间。林助理那边应该已经察觉不对劲,他出发前做的最后安排,需要时间启动和就位。他必须稳住温琅,套出更多信息,同时……等待时机。
“所以,”周衿墨移开视线,似乎对他的疯狂指控不屑一顾,目光扫过他身后那几个黑衣保镖,语气带着审视。
“钟家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死心塌地,连自己潜伏六年好不容易得来的身份和前程都不要了,跑来当这条出头咬人的疯狗?”
他在激怒温琅,也在试探钟家余孽的底细和在场的力量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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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京市,周氏集团总部顶楼,紧急指挥中心。
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显示着青城旧港区的卫星地图,一个红点标记在第七号仓库的位置,但信号微弱,时断时续。
旁边几个分屏上是不断滚动的数据流和通讯频道状态,大部分显示着刺眼的“连接中断”或“信号丢失”。
林助理站在指挥台前,脸色铁青,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面前摆着好几部通讯设备,他正对着其中一部加密卫星电话低吼:“再尝试联系!启动备用频道!启用最高权限追踪代码!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必须确认周总目前的安全状态!”
就在这时,指挥中心的门被“砰”地一声推开。
岑漾几乎是冲了进来,身后跟着一脸忐忑、想拦又不敢硬拦的那个信息安全员。
她一路跑得太急,呼吸急促,胸口起伏,脸色因为奔跑和焦急而泛着不正常的红,但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紧紧盯着林助理。
“林助理!”岑漾的声音带着喘,但异常清晰坚定,“周衿墨呢?他到底去哪里了?你们就这么让他一个人去青城了?去见那个疯子温琅?!”
林助理看到岑漾,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猛地扭头,狠狠瞪了一眼带她进来的安全员,眼神凌厉得像刀子。安全员缩了缩脖子,低下头不敢说话。
“岑小姐,您……您怎么来了?”林助理勉强压下心头的焦躁,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稳些,“周总他……他有事外出处理。您别担心,他身边有安排……”
“别骗我!”岑漾打断他,上前一步,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我都知道了!青城!旧港区!温琅!他一个人去的!是不是?!”
她指着大屏幕上那个闪烁不定的红点,指尖都在发颤:“你们就在这里干等着?看着他信号消失?林助理,那是温琅!是钟家的余孽!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周衿墨一个人去,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林助理被她的气势震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狼狈和更深重的忧虑。他张了张嘴,看着岑漾通红的眼眶和强撑的镇定,知道瞒不下去了。
他重重叹了口气,抹了把脸,声音干涩:“岑小姐,不是我们不想跟,是周总下了死命令!他不许任何人跟去,不许报警,怕打草惊蛇,激怒对方,反而对自身更不利。他……他走之前单独交代过我,他有安排,让我们在这里等信号,按计划行事。”
“安排?什么安排?”岑漾追问,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现在人在哪里?情况到底怎么样?你们一点都联系不上吗?”
林助理看着屏幕上依旧时断时续、无法精确定位的红点,脸色难看地摇摇头:“进入那片区域后,所有常规通讯都被强力屏蔽了。我们最后收到的断续信号显示他在仓库区,但具体位置……无法锁定。周总身上有应急信标,但……触发条件很苛刻,而且对方干扰很强,我们目前……收不到有效信号。”
岑漾的心直直往下沉,冰冷的感觉从脚底窜起。失联,屏蔽,敌众我寡……每一个词都像重锤砸在她心上。
“不过,”林助理像是想起什么,急忙补充,试图安抚她,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周总不是毫无准备就去的。他……他暗中调动了一支特别行动小组,应该已经在青城就位了。
只是……周总严令,没有他的明确指令或者确认他遇到绝对危险,小组不能擅自行动,以免……以免造成不可控的后果,伤及周总。”
他顿了顿,看着岑漾瞬间惨白的脸,艰难地吐出后半句,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岑小姐,您……您别太担心。周总他……他安排了人手保护的。只是现在……情况不明,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安排了人手保护?
岑漾听着这话,看着林助理眼中那无法掩饰的慌乱和屏幕上半死不活的信号点,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恐惧、愤怒和无力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她全身。
这算哪门子的保护?这分明就是让他一个人,走进了狼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