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察器留下的音频信息在石屋内反复播放,每个字都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沉重。陆明远调出东海海域图,标出“七号海域”的位置——那是一片公海,距离岛屿约二百海里,靠近国际航运要道。
“‘潮声’测试……”顾景辰的手指划过地图,“如果是基因武器的海洋传播测试,一旦成功,他们将拥有污染整片海域的能力。”
“我们必须阻止。”苏挽秋的声音平静但坚定,“否则会有无数无辜者受害。”
陈瑜皱眉:“但我们没有足够的力量。‘夜鸮’既然敢公开测试,肯定准备了严密的安保。凭我们几个人,强行阻止无异于自杀。”
晚黎突然站起来,走向窗边。夜色已深,但她的银色纹路在黑暗中发出微弱荧光。“那个……送信息的人……还在恐惧。”她闭上眼睛,像是努力倾听远方的声音,“她的恐惧……像网,越来越紧。”
沈言立刻记录下这个现象:“远距离情绪感知能力增强了?还是因为发送者的情绪特别强烈?”
“都有。”晚黎转过身,银白色的眼睛在昏暗中如月光,“她害怕……不是因为任务……是因为……良心在痛。”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了。在“夜鸮”那样的组织中,依然有良知未泯的人,这既带来希望,也加深了悲剧感——那些被迫作恶者的内心挣扎,往往比纯粹的邪恶更令人揪心。
深夜会议持续到凌晨。最终决定分两步行动:第一步,尝试联系那个匿名警告者,获取更多情报;第二步,根据情报决定是否及如何干预。
周知微负责第一步。她需要逆向追踪侦察器的信号路径,尝试建立安全通讯。“这是精密工作,需要时间,也需要运气。”她在通讯设备前坐下,手指开始在键盘上飞舞,“如果对方也在尝试联系我们,也许能在某个加密频段相遇。”
林辰站在她身后,没有打扰,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知道周知微工作时需要绝对专注,但看着她瘦削的肩膀和专注的侧脸,他忽然意识到这段时间以来,他习惯了她在身边。这种习惯在特工生涯中是危险的依恋,但在这一刻,他不想否认它的存在。
书房里,沈言和苏挽秋在研究母亲留下的种子。陆明远提供了小型温室的一角,让他们可以尝试培育这些来自世界各地的生命。
“这粒来自北极苔原。”沈言用镊子小心夹起一粒微小的褐色种子,“能在极端寒冷中休眠多年,遇到合适的条件才发芽。像不像我们现在的状态?”
苏挽秋正将一粒沙漠植物的种子埋进沙土中:“母亲收集这些,是在提醒自己生命的韧性。”
“也是在提醒未来的你。”沈言推了推眼镜,“苏挽秋,如果这次行动……如果我们需要冒险,你准备好了吗?”
这个问题很直接。苏挽秋放下工具,认真思考:“重生以来,我一直在想我为什么回来。开始以为是复仇,后来以为是揭露真相。但现在我觉得……是为了保护。保护晚黎,保护那些可能受害的人,也保护母亲相信的那个世界。”
“即使可能要付出代价?”
“沈言,生命本身就是在付出代价。”苏挽秋轻声说,“母亲付出生命保护了我,傅时衍付出生命给了我们证据,现在那个不知名的警告者正在冒着生命危险传递信息。如果轮到我付出,我不会退缩。”
沈言看着她,这个年轻女子身上有着超越年龄的坚毅。他想起了苏黎,同样的眼神,同样的选择。科学界常说基因决定命运,但这对母女证明了,比基因更强大的是选择——选择成为怎样的人,选择为何而战。
“我会和你一起去。”沈言忽然说,“无论决定是什么。”
“你的专长是研究,不是战斗。”
“但我的专长也是分析风险、制定策略。”沈言微笑,“而且,一个科学家如果只待在实验室里观察世界,而不去参与改变世界,那他的科学又有什么意义?”
凌晨两点,周知微那边有了突破。她成功定位到一个微弱的信号源,在东海某移动平台上。经过三次加密握手后,双方建立了短暂的安全通讯。
音频再次传来,还是那个年轻女性的声音,这次更加疲惫:“你们收到了信息。‘潮声’测试将在四十八小时后开始。他们会释放一种基因修饰的海洋微生物,能在海水中迅速繁殖,并通过洋流扩散。接触者会出现类似流感的症状,但会永久性损伤免疫系统。”
“为什么告诉我们这些?”周知微冷静地问。
长时间的沉默,只有电流的嘶嘶声。然后:“我姐姐三年前死于‘夜鸮’的早期测试。他们告诉我那是意外,但我找到了她的日记……她自愿参与了实验,以为是在为科学献身。他们骗了她。”
声音开始哽咽:“我不想让更多人成为我姐姐。但我一个人的力量太渺小了……我只能传递信息,剩下的……拜托你们了。”
通讯中断。周知微迅速清除所有痕迹,关闭设备。她靠向椅背,罕见地显露出疲惫。
林辰将一杯热茶放在她手边:“你很棒。”
“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周知微接过茶杯,指尖不经意触到林辰的手指,温暖而短暂,“她失去了姐姐,所以想拯救别人的姐姐。”
“你也有兄弟姐妹吗?”
周知微摇头:“我是独生女。但父亲去世后,母亲改嫁,我和继父家的孩子……不算亲近。”她顿了顿,“在组织中,同事就是全部家人。直到遇见你们。”
这句话很轻,但含义很重。林辰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等这一切结束,你想做什么?”
“我想去看看父亲的老家。”周知微的眼神变得遥远,“他在世时常说起那里的山和海,但我从来没去过。也许……画下来。”
“我可以陪你去。”林辰脱口而出,随即有些尴尬地补充,“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周知微看着他,昏暗的灯光下,她的眼神柔软下来:“我不介意。”
凌晨三点,团队再次集结。情报明确了,时间紧迫了。现在需要做出最终决定:是否冒险干预,以及如何干预。
陆明远提供了游艇,速度快且装备了基本的防护和通讯设备。但问题在于,即使到达七号海域,面对“夜鸮”的武装力量,他们几乎没有胜算。
“我们不需要正面冲突。”顾景辰在地图上标注了几个点,“根据洋流数据,如果我们能在上游区域释放一种中和剂,就能在微生物扩散前破坏它们。”
“中和剂从哪里来?”梅医生问。
所有人都看向晚黎。沈言解释:“晚黎的抗体具有广谱抗病毒特性,如果能大量提取并制成粉末或液体,理论上可以中和基因修饰的微生物。”
“但提取需要时间,也需要设备。”梅医生担忧地看着晚黎,“而且大量提取会对她造成负担。”
晚黎突然开口:“我可以。”她的声音比之前更坚定,“如果抗体能救人……就应该用。”
苏挽秋握住妹妹的手:“但你的安全同样重要。”
“姐姐保护我……我也保护姐姐想保护的世界。”晚黎银白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初生者独有的、纯粹的勇气,“这是……平衡。”
这个简单的词语击中了每个人。平衡——索取与给予,保护与被保护,风险与回报。晚黎在快速成长,不仅仅是身体上,更是心灵上。
计划最终确定:梅医生和沈言在岛上实验室准备抗体提取;顾景辰、苏挽秋、林辰、周知微乘游艇前往七号海域上游;陆明远和陈瑜留守岛屿,负责通讯和协调。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苏挽秋来到晚黎的房间。妹妹已经醒了,安静地坐在船边,看着窗外渐亮的天空。
“害怕吗?”苏挽秋在她身边坐下。
晚黎想了想:“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但心跳……很快。这是害怕吗?”
“也可能是期待,是勇气。”苏挽秋揽住妹妹的肩膀,“害怕和勇气常常在一起。没有恐惧的勇气只是鲁莽。”
“那姐姐……现在害怕吗?”
“害怕。”苏挽秋诚实地说,“害怕失去你,害怕失败,害怕让那些信任我们的人失望。但正因为害怕,才更要小心,更要努力。”
晨光开始染亮天际。晚黎靠在姐姐肩上,银色纹路的光芒与渐亮的天空融为一体。
“等姐姐回来……”晚黎轻声说,“我想学……更多东西。植物的名字,星星的名字,还有……画画的技巧。”
“周知微会教你的。”苏挽秋微笑,“林辰说她画画很好。”
“沈言说……要教我……科学的伦理。”晚黎继续列举,“顾景辰说……要教我……保护自己的方法。陆明远说……要教我……认识海洋。”
苏挽秋听着,心中涌起温暖。在这个偏远的岛屿上,晚黎正在被爱包围,被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方式关心着。这不就是母亲希望的吗——每个生命都能得到爱,都能自由生长。
“等这一切结束,”苏挽秋承诺,“我们一起去旅行,去看世界。你可以在北极看极光,在沙漠看星空,在高山看云海。你会看到生命有多少种形态,有多少种美丽。”
“那姐姐呢?”晚黎抬头看她,“姐姐想看什么?”
这个问题让苏挽秋愣住了。重生以来,她一直在奔跑,在战斗,很少想过自己想要什么。此刻看着妹妹清澈的眼睛,她忽然有了答案:
“我想看你幸福地长大。这就是我最想看到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