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今朝靠在谢执冰冷的怀中,贪婪地汲取着那份通过血契传来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寒意。灵魂被掏空的虚弱感依旧存在,但剧烈的刺痛和混乱正在谢执有条不紊的梳理下逐渐平复。他能清晰地“听”到谢执魂力运转时那独特的、如同冰泉流淌般的韵律,这韵律本身就成了稳定他心神的良药。
在这份奇异的、冰冷的安宁中,一段被深深埋藏、不愿触及的记忆,却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那也曾是一个夜晚。他记得自己蜷缩在汽车后座睡着了,身体随着车辆的行驶轻轻摇晃。梦里是刚刚结束的、在辜榆家的热闹晚餐,大人们的谈笑,辜榆拉着他炫耀新玩具……温暖而喧闹。
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醒来,车子停了。窗外是陌生的、昏暗的路边。
“爸爸?妈妈?”他揉着眼睛小声呼唤。
没有回应。
一种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他扒着前座椅背,探过头去。
然后,他看到了。
他的父母,依旧保持着开车的姿势,坐在前排。爸爸的手甚至还搭在方向盘上,妈妈的头微微侧向车窗。但他们一动不动,眼睛安静地闭着,仿佛只是睡着了。
可那种死寂,那种毫无生气的、凝固般的感觉,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他身上所有的暖意。
他推他们,喊他们,声音从疑惑到惊慌,再到绝望的哭喊。可那两具曾经给予他无限温暖和欢笑的躯体,再也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那天之后,他斑斓的世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颜色,只剩下黑白。曾经活泼爱笑的他,变得沉默。巨大的、无法理解的悲伤和恐惧,没有让他崩溃尖叫,反而像一场极寒的冰封,将所有的情绪都冻结在了内心深处。他学会了用绝对的冷静和理智来面对一切,因为任何情绪的波动,都可能触及那冰封之下、足以将他吞噬的痛苦深渊。他不再轻易依赖,不再全然信任,因为最坚实的依靠,可以在一个寻常的夜晚,毫无征兆地彻底崩塌。
可是现在……
倚靠在这具没有体温、甚至并非实体的魂体怀中,感受着那冰冷刺骨却无比稳固的力量,以及通过血契源源不断传来的、专注而坚定的守护意志……那层包裹了他多年的、用以自保的坚冰,仿佛被什么东西敲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这感觉,与他记忆中父母的温暖怀抱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是两个极端。一个是炽热的阳光,骤然熄灭;一个是永恒的寒川,却默默燃烧着守护的火焰。
但此刻,这份来自谢执的、冰冷的稳固,却奇异地给了他一种久违的、类似“安心”的感觉。仿佛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冰原上独行太久,终于遇到了一座沉默却绝不会倒塌的冰山,可以让他暂时依靠,不必担心下一秒就会坠入虚无。
他下意识地,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向谢执冰冷的怀中更深地靠了靠,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交付出去。一种混合着脆弱与释然的战栗,掠过心头。
谢执显然察觉到了他这细微的动作和通过血契传来的、那深藏的痛苦与此刻寻求依托的复杂心绪。他揽着许今朝的手臂几不可察地更加稳固,渡入其体内的寒意也愈发温和、细致,仿佛在无声地承诺:此身虽冷,此志不移。吾在,此身便是汝之壁垒。
这份无声的交流,穿透了时光与生死的隔阂,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力量。
楼下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林序的呼喊:“今朝!谢前辈!你们在哪儿?”
是林序和丁屿禾赶到了。他们显然也感受到了楼内怨气的消散和能量的平复。
很快,林序和丁屿禾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两人手中都拿着强光手电和法器,看到楼内的景象和相携(或者说,是谢执支撑着许今朝)的两人,都松了口气,但看到他们的状态,心又提了起来。
“我的天!你们没事吧?”林序快步上前,目光在脸色苍白的许今朝和魂影明显比之前淡薄了的谢执之间来回扫视,“怨灵解决了?刚才我们感觉到一股很强的外力干扰……”
“解决了。是‘小红’,一个火灾中罹难的孩子,被‘归墟’利用了。”许今朝简略解释,声音还是有些虚弱,“刚才……确实有‘归墟’的人偷袭。”
丁屿禾已经蹲下身检查主播小飞的状况,小脸上满是凝重:“他魂魄受损很重,需要立刻带回去稳固。”
林序点头,上前准备扶起小飞,同时对谢执道:“谢前辈,您消耗也很大,我来扶今朝吧。”
他伸手想去接替谢执,然而,他的手还没碰到许今朝,谢执揽着许今朝的手臂却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甚至周身那冰冷的寒意都下意识地增强了些许,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排斥。虽然这反应极其细微且迅速收敛,但在场的几人都感觉到了。
许今朝通过血契,更是清晰地捕捉到了谢执那一瞬间魂力产生的、类似于“护食”般的波动。他微微一怔,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涌上心头,甚至冲淡了些许疲惫。他轻轻对林序摇了摇头:“没事,我……我可以自己慢慢走。” 话虽如此,他倚靠着谢执的力道却并未减少。
林序的手僵在半空,看了看谢执那面无表情却透着无形拒绝的脸,又看了看许今朝耳根微微泛红却默认的姿态,瞬间了然,摸了摸鼻子,悻悻地收回手:“呃……好吧好吧,那我来负责这个倒霉蛋。” 他认命地去搀扶昏迷的小飞。
丁屿禾也眨眨眼,偷偷抿嘴笑了笑,赶紧帮忙。
谢执对于自己刚才那瞬间的本能反应似乎也有些不自在,他避开许今朝望过来的、带着一丝探究和笑意的目光,面无表情地扶着(几乎是半抱着)许今朝,率先向楼下走去。只是那刻意维持的冷硬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柔和了那么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
回去的路上,依旧是谢执用魂力裹挟着许今朝,只是速度比来时慢了许多,也更加平稳。许今朝能感觉到,谢执在刻意控制着速度,避免给他带来任何不适。两人之间通过意识无声地交流着:
许今朝传递过去的是:【我没事了,你别太勉强。】
谢执反馈回来的是:【凝神,休憩。】依旧言简意赅,但那份不容置疑的关切却清晰可辨。
夜风吹拂,带着凉意,但许今朝却觉得无比安心。身后是坚实冰冷的依靠,灵魂深处是与对方紧密相连的共鸣。之前的生死危机、互相担忧、以及此刻这无声的守护,都像是最炽烈的火焰,灼烧着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因时代和身份差异而产生的隔阂与冰层。
裂痕已然出现,温暖的曙光正从中透出。
回到工作室,将昏迷的小飞交给林序和丁屿禾照料后,谢执直接将许今朝带回了二楼的房间。
“好好休息。”谢执将他安置在床上,声音低沉。他虚影的凝实度依旧没有完全恢复,显然之前的消耗远超预估。
“你也是。”许今朝看着他,认真地说,“别再强行支撑了,恢复魂力要紧。”
谢执没有回答,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复杂,包含了太多难以言喻的情绪。最终,他化作一道淡淡的虚影,如同往常一样,静静地守在了窗边,开始自行调息。只是这一次,他周身散发的寒意,似乎不再那么纯粹是为了隔绝外界,更像是在努力平复着某种内心的波澜。
许今朝躺在床上,望着那个守护在窗边的背影,感受着灵魂深处那份清晰的、与对方同频共振的冰冷与渐渐滋生的暖意,缓缓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