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今朝的精神力,如同最纤细却最坚韧的丝线,在“小红”狂暴混乱的意识深渊中艰难穿梭。外界“归墟”的干扰被谢执强行隔绝,但内部源自孩童最本真的恐惧与痛苦的冲击,依旧如同无数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意志。
这种灵魂层面的剧痛,通过生死血契,毫无保留地传递到了谢执那里。
谢执支撑着防护力场,面色冰寒,但紧抿的唇线和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正同步承受着怎样的煎熬。那不仅仅是感知到的痛苦,而是仿佛他自己的魂体也在被无形的力量撕扯。他必须用更强的意志力,才能压制住因共感而产生的魂力波动,维持防护的稳定。
许今朝紧紧攥着那个烧焦的娃娃,将其作为锚点,不顾自身灵魂仿佛要被撕裂的痛楚,一遍又一遍地传递着安抚与承诺。他能感觉到,一股来自血契另一端的、冰冷的坚定意志,如同磐石般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精神,分担着那海啸般的负面情绪。
“别怕……小红……看着我……”
“火已经灭了……没事了……”
“哥哥在这里……我带你离开……带你去找妈妈……”
他的声音在现实中微不可闻,但在那意识层面,却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亮,固执地照耀着。
渐渐地,那尖厉的啸叫开始减弱,周围炽热的火焰幻影再次开始摇曳、淡化。“小红”那血色弥漫的眼中,疯狂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悲伤和泪水。她周身的戾气如同退潮般消散,那蔓延的焦黑暗红痕迹也迅速褪去,最终,她变回了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只是脸色异常苍白、穿着红裙哭泣的小女孩。
她看着许今朝,又看了看他手中那个娃娃,小小的身体因为抽泣而剧烈颤抖。
“妈……妈妈……真的……能找到吗?”她哽咽着,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一定能。”许今朝强忍着几乎要虚脱的眩晕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给予最肯定的回答。他的共情力引导着那份纯粹的思念,为她构筑了一个通向安宁的模糊路径。
小女孩最后留恋地看了一眼这个困住她多年的地方,身影开始化作点点带着暖意的白色光粒,比柳碧云的更加细小、柔和,如同蒲公英的种子,轻盈地向上飘散,最终彻底消失在空气中。那萦绕不散的焦糊味和阴冷,也随之彻底消散。
净化,完成了。
几乎在“小红”消失的同一时间,许今朝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强烈的脱力感和灵魂层面的疲惫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与此同时,谢执也清晰地通过血契,感受到了那股骤然抽空般的虚脱和灵魂被榨干的刺痛。 他看见许今朝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软倒。
“许今朝!”
预料之中的冰冷地面并未到来,许今朝落入了一个并非完全虚幻的、带着刺骨寒意却异常稳固的臂弯里。谢执在他倒下的瞬间,便已闪至他身后,用几乎凝成实质的魂体手臂接住了他。
通过血契的连接,谢执能更清晰地“听”到许今朝意识海里如同乱麻般的嗡鸣,能“感受”到他灵魂力竭后的脆弱颤抖。 这让他自己的魂核也传来一阵紧缩般的悸痛。
“你怎么样?”谢执的声音依旧试图维持平稳,但那份无法掩饰的急切与之前面对敌人时的冰冷杀意截然不同。他低头看着怀中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额发被冷汗浸湿的许今朝,那双古井无波的凤眸中,清晰地闪过一丝慌乱。因为他共享的不只是视觉,还有那份几乎要将他意识也拖入黑暗的极致疲惫。
许今朝只觉得天旋地转,谢执的声音仿佛和他自己脑中的杂音混在一起。他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对上谢执近在咫尺的、写满担忧的脸。他甚至能通过血契,模糊地感知到谢执魂体内因过度消耗和担忧而产生的、极不稳定的能量涟漪。
“没……没事……就是……有点累……”他声音气若游丝,试图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无比勉强,“你……你呢?刚才……挡那一下……我感觉到……你的魂力……震荡得很厉害……”
他记得清楚,谢执为了挡住那记偷袭,魂力消耗巨大。而那份剧烈的震荡和随之而来的虚弱感,通过血契,也真实地冲击过他,让他心惊肉跳。
谢执看着他强撑的样子,以及通过血契传来的、对方即使在自身难保时依旧牵挂他状况的意念,一股无名火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揪心涌上心头。
“闭嘴!凝神静气!”谢执的语气带着罕见的呵斥,但揽住他肩膀的手臂却收紧了些许,一股精纯却比以往柔和许多的寒意缓缓渡入许今朝体内,帮他梳理着躁动刺痛的精神力,抚平灵魂层面的波澜。这过程极其耗费心神,对此刻的谢执而言更是负担,但他做得毫不犹豫,因为通过血契,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许今朝此刻的状态有多糟糕。
许今朝感受到那股熟悉的冰冷力量在体内流转,虽然依旧寒冷,却奇异地安抚了他翻腾的意识海,剧烈的头痛开始缓解。他顺从地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任由自己倚靠着这份冰冷的支撑。同时,他也将自己渐渐平复下来的、带着感激和依赖的微弱情绪,通过血契传递回去。
“你太乱来了!”谢执看着他渐渐平稳的呼吸,悬着的心稍稍落下,但后怕与怒气却涌了上来,这份怒气也清晰地被许今朝感知到,“若非我及时察觉,那一击足以重创你魂魄!甚至可能让那‘归墟’之力通过你,直接污染血契!你……”他想斥责他不顾自身安危,可话到嘴边,感受到对方传递来的那份“不想你受伤”的纯粹意念,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只剩下一种混合着焦躁与无力的沉闷。
许今朝缓过一口气,微微睁开眼,看着谢执紧绷的下颌线,轻声道:“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想尽快……结束她的痛苦。”他顿了顿,反问道,语气带着血契连接下无法作伪的真切:“那你呢?明明魂力消耗那么大,为什么还要硬接?你魂力震荡的余波,我现在还能感觉到…… 你就不怕……自己撑不住吗?”
谢执沉默了片刻,避开了他的视线,声音低沉:“吾之职责。” 简单的四个字,却仿佛重若千钧。守护契约者,铲除邪祟,这本就是他刻入灵魂的信条。但这一次,说出“职责”二字时,他魂体深处传来的悸动,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那是否仅仅源于职责。
“狗屁职责!”许今朝不知哪来的力气,低声骂了一句,声音虽弱却带着执拗,这份执拗的情绪也毫无保留地冲击着谢执,“你要是因为……因为所谓的职责魂飞魄散了,那我……”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那份未尽之意——“那我所做的一切,寻找‘钥石’,我们的合作,又有什么意义?”——通过血契,比言语更清晰地传递了过去。
谢执身形猛地一僵,低头看向许今朝,对上那双因为虚弱而显得格外清澈、此刻却满是认真与担忧的眼睛。冰封的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起滔天波澜。他从未想过,会有人通过如此紧密的纽带,如此直接地、感同身受地担忧他的存亡,甚至……质疑他奉行一生的准则。
一种陌生的、酸涩又带着一丝无法忽视的暖意的情绪,如同解冻的春水,悄然融化着他冰冷了五百年的魂体。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渡入许今朝体内的寒意调整得更加温和,然后移开目光,重新望向黑暗中某个方向,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却少了几分寒意:“休息。此地不宜久留,‘归墟’的人可能还在窥伺。林序他们应该快到了。”
他没有再反驳,也没有再强调职责。但那紧紧支撑着许今朝的手臂,和那份通过血契无声传递过来的、持续不断的安抚力量以及那份复杂难言的情绪,已经胜过了千言万语。
许今朝也不再说话,安心地靠在他冰冷的怀抱里,汲取着那份独特的安全感,也将自己逐渐平复的、带着信任的宁静心绪传递过去。劫后余生的疲惫与通过血契深刻感知到的、互相担忧后的释然交织在一起,在这诡异阴森的烂尾楼里,竟生出一种奇异的、唯有他们二人能完全体会的紧密与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