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语者”巡逻艇的威胁如同退潮般远去,但在“方舟”运输车内,却留下了更深沉的压抑。林凡的再次昏迷,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他那不惜燃烧生命完成的威慑,虽然换来了暂时的安全,却也彻底暴露了他们已是强弩之末的窘境。
苏婉强迫自己从林凡身边离开,将注意力投向更现实、更残酷的问题——生存。
导航屏幕上,那条蜿蜒的蓝色路线前方,标记着一个旧时代的公路服务区。在地图数据里,它被标注为“可能存在基础补给点”。这是他们离开第七区后,遇到的第一个理论上可能找到燃料和食物的地方。
希望,尽管渺茫,却像黑暗中的一丝微光,吸引着他们必须前去尝试。
“方舟”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小心翼翼地驶离高速公路,拐进了通往服务区的匝道。匝道上同样散落着废弃车辆的骨架,但依稀还能辨认出道路的轮廓。服务区的轮廓渐渐清晰——一栋主体建筑早已坍塌了一半,残存的墙壁上布满了焦黑的爆炸痕迹和色彩诡异的苔藓;几个锈迹斑斑的加油岛孤零零地矗立在空地上,像几座墓碑;远处,几辆货柜车侧翻在地,货柜箱扭曲变形,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玩具。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味、铁锈味,以及一种更深层的、属于彻底荒废的死寂。
“方舟”在距离主体建筑废墟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缓缓停下。苏婉不敢冒险将车开得太近,谁也不知道那摇摇欲坠的废墟里隐藏着什么。
“侦察小队前出,A组负责搜索建筑废墟,b组检查加油设施和废弃车辆。保持警戒,注意任何生命信号或能量反应。其余人,车内待命,保持引擎低功率运转,随时准备撤离。”苏婉的声音通过内部通讯系统传来,冷静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她已经开始适应“指挥官”的角色,尽管每一次决策都让她感到如履薄冰。
几名全副武装的士兵迅速而谨慎地跳下车,分成两组,弓着腰,依托着废弃车辆和残骸作为掩体,交替向前推进。他们的脚步声在死寂的服务区内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步都踩在众人的心弦上。
苏婉坐在驾驶室内,双手紧握,目光紧紧跟随着侦察小队头盔摄像头传回的实时画面。
A组士兵踹开了那扇早已腐朽不堪的玻璃门,进入了半坍塌的便利店内部。
希望,在踏入的瞬间,便宣告破灭。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货架东倒西歪,大部分空空如也,如同被舔舐干净的盘子。仅存的少数商品散落一地,被灰尘、泥污和某种可疑的粘稠液体覆盖,早已腐败变质。地上散落着各种空罐头盒、撕开的压缩干粮包装袋、捏扁的塑料水瓶……所有能想象到的、可以入口的东西,都被搜刮得一干二净,只剩下这些文明的残渣,无声地诉说着在他们之前,早已有不知多少批幸存者光顾过这里,像蝗虫过境般带走了所有能带走的资源。
一名士兵用枪管拨开一个倾倒的货架,下面除了几只受惊的、变异得硕大无比的蟑螂迅速爬走外,空无一物。另一名士兵检查了收银台后方可能存在的储藏室,门早已被暴力破开,里面同样空空荡荡,只有几本被水浸透腐烂的杂志。
“A组报告,建筑内部……已被彻底洗劫。无任何可用物资。重复,无任何可用物资。”小队长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失望,透过通讯器传来。
几乎同时,b组的声音也响起了,带着更深的无奈:“b组报告,加油设施被破坏,输油管被割断,储油罐是空的,连油渣都没剩下。废弃车辆……油箱要么被钻开,要么就是空的,发动机舱也被拆解得七零八落,有用的零件都被拿走了。”
洗劫一空。
这四个字,像一把冰冷的锉刀,反复刮擦着所有人的耳膜。
车厢内,原本因为停车搜索而升起的一丝微弱期盼,瞬间被这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一种更深的无力感弥漫开来。他们不是第一批挣扎求生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批。在这片文明的废墟上,所有易于获取的资源,都早已被更早的、或者更强大的幸存者搜刮殆尽。他们这些后来者,只能在这些被反复“光顾”过的地方,捡拾一些毫无价值的残渣。
一名年轻的技术员看着屏幕上侦察小队传回的、满地的空罐子和包装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肚子和腰间仅剩的半壶水,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一名靠在舱壁上的重伤员,似乎也感知到了外界希望的破灭,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带着痛苦和绝望的叹息。
苏婉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车内浑浊的空气。她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寻找资源的尝试,非但没有缓解危机,反而让他们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身处境的严峻。能源在持续消耗,食物和药品所剩无几,而前路……这样的“服务区”恐怕不会是最后一个,也绝不会是唯一一个被洗劫一空的地方。
她必须做出抉择。
是继续花费宝贵的时间和能源,搜索下一个可能同样空空如也的地点?还是放弃这种低效率的搜寻,集中所有资源,以最快速度冲向“希望堡垒”,进行一场豪赌?
这是一个关于资源分配的残酷抉择。搜索,可能一无所获,白白消耗;不搜索,则可能在抵达终点前,就因为能源耗尽或人员虚弱而倒在半路。
她睁开眼,目光扫过车厢。她看到士兵们脸上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失望,看到技术人员眼中对未知前路的忧虑,也看到医疗兵在清点药品时那紧蹙的眉头。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昏迷的林凡身上,落在了怀中那个冰冷的加密硬盘上。
他们承载的,不仅仅是这二十几个人的生命。
“侦察小队撤回。”苏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沉静,“放弃对该区域的进一步搜索。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她调出导航图,手指在那条蜿蜒的蓝色路线上滑动,最终停留在前方一个相对较小的、未被标记为补给点的岔路。
“调整路线,我们走这里。根据旧地图显示,这条小路通往一个废弃的物流中转站,规模较小,或许……没有被完全洗劫。”她像是在对大家说,又像是在说服自己,“这是我们目前……唯一可能的选择了。”
这是一个基于渺茫希望和有限信息的抉择。物流中转站可能同样空空如也,甚至可能隐藏着未知的危险。但他们别无选择。
“方舟”再次发出低沉的轰鸣,缓缓调转车头,驶离了这片只留下空罐子和包装袋、象征着绝望的服务区,向着那条更狭窄、更未知的小路驶去。
资源的抉择,就是生存的抉择。
在这片废墟之上,每一次选择,都可能在迈向生机的同时,也踏入了更深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