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运输车沿着苏婉精心规划的、蜿蜒的蓝色路线行驶了不过数十公里,希望的微光便被冷酷的现实迅速蒙上了一层阴影。曾经象征着人类交通脉络的公路,如今已化为了文明死亡后僵直的血管,被废弃、毁灭与时间的尘埃所堵塞。
最初的障碍还只是零散的、侧翻或烧毁的民用车辆残骸,像是被随意丢弃的玩具,布满铁锈与弹孔。凭借“方舟”庞大的体型和依旧强劲的动力,尚能小心翼翼地将其撞开或挤过,金属摩擦发出的刺耳声响,如同为这片死寂献上的哀乐。
然而,越往前行,道路的状况便越发恶劣。
很快,他们遇到了第一个真正的路障。那并非有意设置,而是一场惨烈遭遇战后的遗迹:数辆军用卡车和装甲运兵车以扭曲的姿态纠缠在一起,堵塞了整条道路的宽度。一辆坦克的炮塔不自然地歪斜着,炮管插进了另一辆卡车的驾驶室,凝固的暗红色血迹与燃烧产生的黑污遍布每一寸金属表面。更令人心悸的是,一些不属于人类造物的、带着幽蓝色泽的金属碎片和某种甲壳生物的残肢,散落在车辆残骸之间,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发生过的战斗。
“方舟”的自动驾驶系统在距离障碍百米处缓缓降速,最终完全停止。环境传感器徒劳地扫描着,无法找到任何可以通过的缝隙。
“主路完全堵塞,无法通行。”苏婉的声音透过车内通讯系统传来,平静中带着一丝凝重,“启动备用方案A,尝试从右侧旧服务区绕行。”
命令下达,“方舟”庞大的身躯开始笨拙地转向,驶下主路,碾压着破碎的混凝土地面和丛生的、颜色诡异的杂草。服务区的建筑早已坍塌,只剩下几堵焦黑的断壁。他们必须在废墟和废弃的加油机之间寻找路径,速度骤降,车身在崎岖不平的地面上剧烈摇晃,伤员们压抑的痛哼声再次清晰起来。
这仅仅是开始。
接下的旅程,变成了与无数类似甚至更糟路况的反复搏斗。
有时,堵塞道路的是大自然无声的收复——在一次强烈地震或轰炸中坍塌的山体,将整段公路掩埋在万吨的岩石和泥土之下;或者是异星生态带来的诡异植被,一种如同巨型藤蔓般的、带着金属光泽的紫色菌丝体,它们缠绕、覆盖了数公里长的路段,不仅阻塞交通,其分泌的酸性粘液还在不断腐蚀着“方舟”的轮胎和底盘装甲,迫使苏婉必须下令保持距离,并用车上仅存的小型无人机进行侦察,寻找极其耗时的绕行路线。
有时,则是战争遗留的残酷造物——一座被炸断的桥梁,只剩下扭曲的钢筋骨架悬在干涸或污染的河床上方,对岸遥不可及;或者是大片布满了尖锐金属碎片和未爆弹药的雷区,旧时代的警告标志歪斜地立着,猩红的骷髅头图案依旧刺眼,迫使“方舟”必须退后,重新寻找可能根本不存在的安全通道。
频繁的绕行,成为了常态。
导航屏幕上,那条代表预定路线的蓝色丝线,被无数临时生成的、更加纤细和曲折的红色岔路所覆盖,像是一张不断增殖的、混乱的蛛网。自动驾驶系统不得不持续进行复杂的路径重规划,处理器负荷陡增,散热风扇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速度,不可避免地缓慢下来。
平均时速从预想的五十公里,骤降至不足二十公里,在某些极端复杂的地形中,甚至只能以龟速爬行。每一次停顿,每一次转向,每一次在废墟间的艰难穿行,都在消耗着宝贵的时间和能源。
苏婉面前的能源管理界面上,代表剩余续航里程的数字,正以一种远比预期更快的速度跳动着减少。照这个趋势,即使不考虑任何突发战斗或设备故障,他们也几乎不可能支撑到“希望堡垒”。焦虑如同冰冷的蔓藤,悄悄缠绕上她的心脏。
更可怕的是,这种缓慢和绕行,极大地增加了他们暴露在荒野威胁下的时间和不确定性。
“方舟”如同一个在危机四伏的丛林里缓慢移动的、散发着热量和噪音的靶子。每一次离开相对“开阔”的公路,进入地形复杂的绕行区域,都意味着可能闯入未知异星生物的巢穴,或者踏入环境更加恶劣的污染核心区。
车厢内,气氛重新变得紧绷。士兵们不再能安心休息,而是轮流警戒,紧盯着车外每一个阴影摇曳的角落,手中的武器握得汗湿。技术人员时刻监控着车辆外部传感器的读数,警惕任何异常的能量波动或生命信号。缓慢的速度放大了内心的焦灼,未知的前路吞噬着刚刚建立起来的些许信心。
甚至连昏迷中的林凡,似乎也受到了外界持续不断的颠簸、转向和紧张气氛的影响。他不再有片刻的安宁,眉头始终紧锁,呼吸时而急促,时而滞涩,仿佛他那尚未平息的神经风暴,也与这辆在危机边缘艰难跋涉的运输车产生了共鸣,感知着无处不在的、沉默的威胁。
苏婉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她不断比对实时地形与旧地图的差异,试图从一片混乱中找到最优——或者说是“次优”——的路径。她计算着每一个绕行选择所带来的能源消耗和时间成本,做出一个又一个关乎生死的权衡。
“方舟”运输车,这艘承载着最后希望的孤舟,并未航行在平坦的海面,而是闯入了一片由钢铁残骸、自然异变和战争废墟构成的、危机四伏的死亡礁群。每一次艰难的转向,每一次缓慢的爬行,都是与毁灭擦肩而过的舞蹈。
希望的坐标依旧在远方闪烁。
但通往它的道路,却布满了荆棘,并且,正变得越来越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