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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药房偏厅后库的夜,是被浓稠墨汁浸透的锦缎,密不透风地裹着这方天地。檐角铜铃早被深秋的寒气冻哑了嗓子,连风都绕着墙根走,生怕惊动了什么。只有墙角那几盏长明油灯还在固执地亮着,琉璃灯罩厚重如老玉,将豆大的火苗锁在里头 —— 那火苗像是困在琥珀里的活物,忽明忽暗地挣扎,把光撕成碎金,又被四周林立的药柜劈成更细的丝,在青砖地上织出张支离破碎的网。

沈璃的影子就落在那张网上,被拉得老长,又被药柜的边角切得七零八落,像幅被揉皱了的残画。

她缩在角落那张半旧的矮凳上,凳面的藤条磨得发亮,硌得人骨头生疼。可她像是没知觉似的,脊背挺得笔直,只有指尖偶尔会无意识地抠着凳腿上的木纹 —— 那木纹里嵌着经年累月的药渣,带着股化不开的陈苦气。

身前的防火石板被炭火烘得发烫,石板上蹲着只小巧的黄泥药炉,炉身带着细密的冰裂纹,是去年冬天李掌药赏的。炉膛里的银霜炭燃得正稳,红得发暗的光贴着炉壁爬,舔舐着悬在里头的陶制药罐。那罐子通体黝黑,釉色在火光里泛着哑光,拳头大小的身子圆滚滚的,倒像是只敛了爪牙的兽。罐口被三层棉纸封得严实,只在正中央留了个针鼻大的气孔,丝丝缕缕的白汽正从那孔里往外渗,慢得像老人吐气。

那白汽里裹着奇异的味道 —— 冰片的清冽像冰棱扎舌,薄荷脑的辛窜能钻透天灵盖,混着朱砂末那点若有似无的金属腥气,在空气里缠成细带,慢悠悠地飘。沈璃盯着那缕白汽,眼尾的余光比檐下的猫还尖,连火光跳动时药罐投在炉壁上的影子晃了半寸,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这是给福安公公备的醒神散。

戌时初刻李掌药来吩咐时,窗外的天色刚浸成靛蓝。老掌药的手指在药单上敲了敲,指节泛着青,“福安公公今夜在勤政殿当值,万岁爷要连夜批折子,这醒神散得盯紧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沈璃额角那道刚结痂的疤,疤肉泛着红,像条趴在皮肤上的小蛇,“火候要稳,多一分则燥,少一分则钝,出不得半点错。”

“是。” 沈璃当时应得低,声音埋在喉咙里,像怕惊了什么。

从那时到现在,近一个时辰了。铜漏里的水滴滴答答,敲在心里头,每一声都沉甸甸的。沈璃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肩颈早僵得像块石板,可神经却绷得比弓弦还紧,耳朵支棱着,捕捉着偏厅方向飘来的任何一点声响 —— 是李掌药翻脉案的窸窣声,还是值夜小药童打哈欠的闷响?是脚步声从东廊转到西廊,还是哪个公公捧着茶盏走过?

她得辨清楚,哪些声音沾着 “御前” 的边。

空气里的药味是活的。白日里人来人往,参茸的腥、沉香的腻、甘草的甜混在一处,闹哄哄的像集市。可到了夜里,这些味道都沉了下来,在寂静里发酵。最底下是紫檀药柜的木气,醇厚得发黏;往上是人参的苦,清凌凌的,像山涧水;再飘着的是鹿茸的腥,带着点温热的活气;最上头,是无数草木根叶在黑暗里悄悄呼吸的味道,说不清是香是涩,只觉得古老,像从皇陵深处漫出来的。

这味道压在肺腑间,带着股子皇家秘藏的傲慢。沈璃有时会想,这宫里的东西,连味道都带着规矩,半分放肆不得。

后库深处的紫檀药柜比人还高,一排排立着,像沉默的巨兽。柜门上的铜锁擦得锃亮,在晃动的光里闪着冷光,锁孔里塞着防潮的棉絮,露出点白。每个抽屉上都贴着黄纸标签,用小楷写着药材名,“野山参”“血燕窝”“千年雪莲”…… 字是李掌药写的,笔锋刚硬,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沈璃的目光掠过那些标签,落在最尽头那排柜上。那里锁着些更金贵的东西 —— 据说有西域进贡的奇香,能安神,也能杀人;还有南蛮送来的异草,叶子会跟着人声动,汁液却见血封喉。她没见过,只听小药童们私下议论过,说那些东西沾着人命,夜里会哭。

此刻,那些柜子投下的阴影在地上慢慢晃,形状变得古怪,像张牙舞爪的鬼。每晃一下,沈璃的心跳就漏半拍,总觉得那阴影里会窜出条毒蛇来,吐着信子,照着她的咽喉就咬。

袖袋里的东西硌得她胳膊生疼。是本《鬼谷毒经》,封面是糙纸糊的,边角磨得发毛,硬邦邦的,像块没烧透的砖。沈璃总觉得那纸角是烫的,尤其是在这御药房里,烫得她皮肤发紧,时时刻刻提醒着她 —— 你不该在这儿,你是来索命的。

母亲临死前攥着的那块帕子,此刻像幅画在她眼前晃。帕子是素色的杭绸,被血浸成了暗红,那红色深得发乌,边缘被指甲抠出了破口,像只绝望的眼睛。母亲的手当时凉得像冰,抓着她的手腕,指节都捏白了,喉咙里呼噜呼噜地响,血沫子从嘴角往外冒。

“璃…… 璃儿……” 母亲的声音碎得像渣,“慕…… 慕容翊……”

那个名字像淬了毒的针,扎在沈璃的心上。三年了,她把这三个字嚼碎了咽进肚里,日夜用恨意煨着,熬成了骨子里的毒。白日里她是御药房里谨小慎微的药童,低眉顺眼,任谁都能支使;可到了夜里,这毒就会发作,烧得她五脏六腑都疼,逼得她一遍遍回想沈家满门的血 —— 父亲被砍头时喷溅的血花,兄长被扔进油锅时的惨叫,还有那些丫鬟婆子被拖出去时的哭嚎……

今夜,她离那个名字很近。

近到能闻见勤政殿飘来的墨香,混着龙涎香,还有那藏在香火气底下的、属于权力巅峰的冷硬。近到能听见福安公公手下小太监匆匆走过的脚步声,那些脚步声里都带着 “御前” 的威压,轻一点怕惊扰了圣驾,重一点又显得不敬,走得格外别扭。

可这份 “近”,是穿肠的药。

她被钉在这药气弥漫的角落里,像祭坛上绑着的羔羊,只能等着。等着可能来的召唤,也等着可能来的吞噬。

偏厅的脚步声突然变了调。

先前是慢悠悠的,带着股文书气,此刻却急了,鞋底子擦着青砖地,发出 “沙沙” 的响。沈璃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像受惊的鹿。那脚步声停在通往后库的门帘外,布料摩擦的轻响过后,是李掌药那刻板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像怕惊了药神:“沈璃!”

沈璃猛地回神,指尖在凳腿上掐出个红印。她压着嗓子应,声音平稳得像结了冰的水:“回掌药大人,醒神散的药气正盛,火候稳当,随时能用。”

“嗯。” 李掌药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小顺子待会儿来取,仔细盯着,别出岔子。” 脚步声又匆匆去了,鞋底擦过地面,留下串渐远的 “沙沙” 声。

沈璃松了口气,可后背的筋还绷着。小顺子是福安公公的心腹,年纪不大,眼睛却比琉璃灯还亮,最会看人脸色。去年有个小厨房的丫头给福安公公送点心,就因为盘子沿沾了点面渣,被小顺子几句话就挑了错,打发去了浣衣局。

她低头看了眼药炉。银霜炭的火头刚好,药罐上的白汽还在匀速往外冒,像根细细的线。她伸手摸了摸炉壁,温度烫得指尖发麻,又赶紧缩回来,在围裙上蹭了蹭。

时间像被冻住了。药气在空气里慢慢积,浓得化不开,钻进鼻子里,呛得人想打喷嚏,又得死死忍住。沈璃数着铜漏的滴水声,一滴,两滴…… 数到第三十七滴时,偏厅的脚步声又来了。

这次的脚步声轻快,带着股特有的油滑,像块涂了蜜的鹅卵石。停在门帘外时,还带着点刻意放轻的讨好。门帘被掀开条缝,一道眼风先探进来,扫过角落里的沈璃,才露出张年轻白净的脸。

是小顺子。

他穿着身月白的小太监服,领口浆得笔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根碧玉簪子别着。嘴角噙着笑,眼睛眯成了缝,可那笑没到眼底,眼珠子在眼眶里转得飞快,像在算什么账。

“沈璃姑娘?” 他的声音压得低,带着点刻意的亲昵,尾音往上挑,“辛苦辛苦!我们公公在勤政殿批折子,批得头昏脑涨,一个劲催着要这醒神散呢!”

“顺公公稍等。” 沈璃站起身,动作轻得像片叶子落地。她先去旁边的水盆里捞了块湿布巾,那布巾是用艾草煮过的,带着点草香,她把布巾在手上叠了两叠,才伸手去揭药罐上的棉纸。

三层棉纸被揭开时,“噗” 地冒出团白汽,带着股冲劲的药味猛地散开!冰片的凉,薄荷的辛,朱砂的腥,混在一处往人鼻子里钻,激得沈璃鼻腔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她屏住气,拿起旁边那把银勺 —— 勺子是镂空的,柄上刻着缠枝莲,是御药房专用的 —— 飞快地从药罐里刮出块药膏。

那药膏是黑褐色的,软乎乎的,像块融化的墨,还冒着热气。她小心地把药膏放进旁边的紫铜熏盒里,那盒子巴掌大小,内衬着白棉布,盒盖上刻着细密的透气孔。盖盖子时,她特意慢了半分,让多余的热气先散散。

“好了,顺公公。” 她双手捧着熏盒递过去,头垂得低低的,额角的疤刚好对着地面,“药气还烫,您拿稳些。”

“哎哟,姑娘真是手巧!” 小顺子笑嘻嘻地接过去,手指碰了碰盒底,又赶紧缩回来,脸上的笑更浓了,“温度正好,不烫不凉,姑娘的心比针还细!” 他的目光在沈璃脸上打了个转,在那道疤上停了一瞬,那眼神像根细针,轻轻扎了下,又飞快移开,“公公等着用,我就不多留了,姑娘歇着吧!”

说完,他抱着熏盒转身就走,脚步轻快,鞋底子敲在地上,发出串 “哒哒” 声,很快就没了影。

沈璃看着门帘晃了晃,慢慢坐回矮凳上。后背的衣衫已经湿透了,冷汗把布衫黏在皮肤上,凉飕飕的,像贴了块冰。小顺子那眼,看得她浑身不自在。这些御前的人,哪怕是个小太监,都长着七窍玲珑心,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嗅出味来。她额角这道疤,是去年在浣衣局被热水烫的 —— 那时她还没进御药房,为了混进来,故意让自己 “受点伤”,显得更不起眼。可在小顺子眼里,这疤说不定就是个 “疑点”。

她得更小心。

药罐里的药膏少了些,白汽也淡了,像根快断的线。沈璃拿起火钳,夹了块小银霜炭丢进炉膛。炭火 “噼啪” 响了声,红亮的光往上窜了窜,药罐上的白汽又浓了点。她重新缩回角落,把自己藏在药柜投下的阴影里,像只蛰伏的狐。

夜更深了。

后库的寂静被无限放大,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得清清楚楚,“咚、咚” 地敲着,震得耳膜发麻。炭火偶尔 “噼啪” 响一声,药气 “丝丝” 地冒,除此之外,再没别的动静。

困倦像潮水般涌上来,一波比一波猛。眼皮重得像坠了铅,眼前的火光开始晃,变成了重影。沈璃使劲眨了眨眼,可那重影还在,像隔着层毛玻璃看东西。额角的旧伤开始隐隐作痛,那是种钝钝的疼,从骨头缝里往外钻,带着点麻,是去年被烫伤时落下的毛病,一到阴雨天或熬夜就犯。

她想起母亲临死前,也是这样疼吗?母亲的手被砍断了,血止不住地流,是不是比这疼千百倍?

慕容翊!

这名字在心里一滚,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一个激灵。困意散了些,可恨意又涌了上来,带着股狠劲,咬得她牙床发酸。

不行,不能睡!

沈璃抬手,狠狠掐了把自己的大腿内侧。那里的肉嫩,掐下去疼得钻心,眼泪差点掉下来。可这疼管用,眼前的重影散了,脑子也清醒了些。她站起身,腿麻得厉害,刚站直就打了个趔趄,赶紧扶住旁边的药柜。

柜门上的铜锁冰凉,贴着掌心,激得她又是一哆嗦。她需要透透气,哪怕只有一口新鲜空气。这后库的药气太沉了,压得她胸口发闷,再待下去,她怕自己会先疯掉。

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像黑夜里的火星。

下午李掌药巡查后库时,在西墙那排药柜前停了停,皱着眉捏了捏抽屉里的川贝母,“这几日返潮,夜里得通通风,别让药材霉了。”

通风!

沈璃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 “咚咚” 地擂起来。这是个理由!一个合情合理离开这角落的理由!

她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衣襟。围裙上沾了点药渣,她抬手拍了拍,又把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平常一样 —— 就是个按吩咐做事的药童。

她掀开后库通偏厅的门帘,只掀了条缝,像只猫似的探出头。

偏厅里亮堂,八盏宫灯挂在梁上,把屋子照得如同白昼。李掌药伏在紫檀书案后,案上堆着高高的脉案,他手里捏着支狼毫,眉头皱得像个疙瘩,嘴唇动着,像是在跟自己说话。值夜的小药童靠在东墙的柱子上,脑袋一点一点的,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淌,打湿了衣襟,睡得正沉。

没人注意她。

沈璃的心落了半截。她放轻脚步,鞋底贴着青砖地,像抹影子似的滑过偏厅。经过书案时,她闻到了李掌药砚台里的墨香,是松烟墨,带着点松节油的味道,混着他身上的艾草香,很干净。她不敢多看,头埋得更低,飞快地挪到了御药房的侧门。

那门是楠木做的,厚重得很,上面镶着铜环,环上挂着把大锁。沈璃记得李掌药说过,夜里侧门不上锁,只虚掩着,方便值夜的人随时出去透气。她伸手推了推,门 “吱呀” 一声开了道缝,一股冷风 “呼” 地灌了进来。

是深秋的风,带着股子野劲,裹着御花园里草木的寒气,还有太液池的水腥气,直往人骨头缝里钻。沈璃打了个寒颤,却忍不住把那道缝推得更开些,贪婪地吸了口风。

那风像把冰锥,刺进她被药气熏得发木的肺腑,激得她浑身一哆嗦,脑子瞬间清醒了。她再吸一口,又一口,像是要把这几年憋在心里的浊气全吐出去,换成这带着寒意的、自由的风。

门外是御药房的小庭院。

月光洒在地上,白得像霜。院中央的青铜药炉蹲在那里,半人高,炉口积着层灰,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只沉默了千年的兽。青石板铺的地面被磨得光滑,倒映着宫灯的影子,忽明忽暗。墙根下的几株玉簪花早就谢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杆子,在风里摇摇晃晃,发出 “呜呜” 的声,像有人在哭。

沈璃没敢在门口多待。她闪身出去,轻轻带上门,门 “咔哒” 一声合上,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她吓了一跳,赶紧贴住墙根,屏住呼吸听了听,偏厅里没动静,李掌药还在翻脉案,小药童的呼噜声隐约传来。

她松了口气,猫着腰,沿着回廊的阴影往前走。

回廊的栏杆是汉白玉的,被人摸得光滑,在月光下泛着润白的光。栏杆外的花丛里,秋虫还在叫,“唧唧” 的,细得像根线,衬得这夜更静了。沈璃的脚步放得极轻,鞋底踩着回廊的木板,几乎没声音。她的眼睛在黑暗里亮得像星,警惕地扫着四周 —— 宫墙的拐角,廊柱的阴影,甚至是头顶的飞檐,都怕藏着双眼睛。

她要去太液池。

上次给贵妃送药时,她远远看见过慕容翊。那天也是夜里,他穿着件石青色的常服,在太液池边散步,身边跟着福安公公,影子被宫灯拉得老长。那时她离得远,只看到个模糊的轮廓,可那轮廓里透出的威压,却让她腿肚子发软,差点站不住。

今夜,他会不会还在那里?

这念头像条蛇,缠着她的心脏,又痒又怕。她知道这是冒险,御花园是禁地,夜里擅自走动,被巡逻的侍卫抓住,轻则杖责,重则丢命。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脚 —— 她想再近些,再看清楚些,那个毁了她全家的人,到底长什么样?他夜里也会像常人一样睡觉吗?还是像个恶鬼似的,醒着盘算怎么害人?

袖袋里的《鬼谷毒经》硌得她胳膊疼,像是在提醒她:你不是来瞧热闹的,你是来报仇的。

她沿着回廊拐了个弯,前面出现道月亮门,门楣上刻着 “邀月” 两个字,是先帝的笔迹,笔锋苍劲。穿过月亮门,眼前豁然开朗 —— 太液池像块巨大的墨玉,铺在夜色里,月光洒在水面上,碎成万点银星,晃得人眼睛发花。

池边的垂柳早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条垂在水面上,被风吹得轻轻晃,搅碎了水里的月影,像幅被揉皱的画。远处的宫阙亮着灯,灯火倒映在水里,影影绰绰的,像沉在水底的星。

沈璃的目标是西北角的九曲回廊。那回廊像条蛇,弯弯曲曲地探进水里,最深处有个观景台,悬在水面上,四周没遮挡,看得远。上次她就是在那附近看到慕容翊的。

她快步走到回廊入口,躲在一根朱漆廊柱后面。那柱子粗得要两个人合抱,红漆掉了些,露出底下的木头,像老人脸上的皱纹。她贴着柱子,冰凉的木头透过衣衫渗进来,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探出头,目光像支箭,射向回廊深处。

然后,她的呼吸停了。

九曲回廊的最深处,那座悬在水面上的观景台上,立着个人。

背对着她,孑然一身。

穿的是玄色的常服,那黑色深得像泼在地上的墨,连月光都染不亮。衣料看着极厚,却服帖地裹着身子,勾勒出宽阔的肩背,劲瘦的腰,还有笔直的腿。衣摆上绣着云龙纹,金线在月光下闪着冷光,那龙的爪子锋利,像是要从布上扑下来。

他没戴冠,头发散着,用根白玉簪子松松地束了一半,剩下的长发垂在背后,像匹黑色的绸缎,被风一吹,轻轻飘起来,扫过衣摆上的龙纹。

就只是个背影。

可那股子孤高和冷寂,却像太液池的寒气,无声无息地漫过来,压得人喘不过气。那是种站在云端太久,看惯了生死,把自己活成了孤家寡人的寂寞,深入骨髓,连月光都照不暖。

还有威压。

不是刻意摆出来的架子,是自然而然漫出来的,像山岳压顶。仿佛他往那里一站,周围的风都得绕着走,水里的波都得停住,连天上的星星都得低眉顺眼。沈璃见过不少当官的,从三品的太医令,到正二品的尚书,可他们身上的气势,跟眼前这背影比,就像萤火比皓月。

慕容翊!

这三个字在沈璃的喉咙里滚了滚,带着血腥味。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得钻心,可她没知觉。眼前的背影慢慢和记忆里的画面重合 —— 父亲被押上刑场时,高台上那个模糊的明黄色身影;兄长被折磨致死的牢门外,那个穿着龙袍的剪影;还有母亲临死前,血沫里滚出的那个名字……

是他!就是他!

恨意在心里炸开,像点燃了的火药桶,烧得她五脏六腑都疼。她想冲上去,想撕开他的衣服,想看看这副皮囊底下,是不是长着颗石头做的心!她袖袋里藏着把药铲,是用来捣碎药材的,边缘被她偷偷磨得锋利,此刻正硌着她的手腕,像在催她动手。

就现在!趁他背对着,趁周围没人!

她的脚已经抬起,脚尖点在木板上,只要再往前一步……

“呜……”

一声极轻的呜咽,突然从那背影的方向飘过来。

那声音太轻了,像受伤的小兽在哭,又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只从牙缝里挤出点气音,短得像一声叹息。可在这寂静的夜里,在沈璃高度绷紧的耳朵里,却清晰得像道惊雷!

沈璃的脚僵在半空。

那声音…… 是痛苦。

不是装出来的,是从骨头缝里挤出来的,带着种被死死压住、连哭都不敢大声的憋屈,沉得像块铁。这痛苦和那如山的威压,和那冰一样的孤高,撞在一处,像把锤子,狠狠砸在沈璃的心上。

她愣住了。

她想象过慕容翊的无数种样子 —— 暴怒的,冷酷的,得意的,虚伪的…… 可她从没想过,他会痛苦。像个无助的孩子似的,在深夜里,对着一池冷水,偷偷地哭。

这太荒谬了!

他是皇帝!是坐拥天下,想杀谁就杀谁的帝王!他有什么可痛苦的?那些被他害死的人,那些在地狱里哭嚎的冤魂,才该痛苦!

可那声呜咽,像根针,刺破了她心里那层厚厚的恨意。她突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说帝王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只是被权力磨得深了,藏得紧了。

那时她不信,觉得父亲是读书读傻了。可现在……

她的心脏 “咚咚” 地跳,撞得肋骨生疼。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流,滑过那道旧疤,带来一阵刺痒。她看着那个背影,突然觉得陌生。那不再是个写在血仇上的名字,不再是个该被千刀万剐的符号,而是个活生生的人。

一个站在权力巅峰,却在深夜里独自痛苦的人。

恐惧,像冰冷的蛇,突然缠上了她的心脏。

不是怕被侍卫抓住,也不是怕报不了仇,是怕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人。他能把痛苦藏得这么深,深到让天下人都以为他是铁石心肠,那他的心机该有多深?他的手段该有多狠?

跟这样的人斗,她能赢吗?

她的《鬼谷毒经》,她的隐忍,她的谋划…… 在这绝对的权力和深不可测的人心面前,是不是像只蚂蚁,想撼动大树?

就在这时,那玄色的背影动了。

很轻的一下,像是肩膀微微晃了晃。他没有回头,可沈璃却突然觉得,那双眼睛已经盯上了她。像蛰伏的猛兽,在黑暗里睁开了眼,冰冷的目光穿透夜色,落在她藏身的廊柱后。

逃!

这个念头像闪电,劈进她的脑子里。她什么都顾不上了,猛地缩回探出的头,身体紧紧贴着廊柱,像块被钉在墙上的泥。她的心跳得像要炸开,血液冲上头顶,眼前一阵发黑。

她转身就跑,脚步踉跄,鞋底子在木板上 “噔噔” 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她不敢回头,连喘口气都觉得是浪费时间。廊柱的影子在她眼前飞掠,月光被她踩在脚下,碎成一片一片。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觉得肺腑像着了火,喉咙干得发疼。额角的旧伤疼得厉害,牵扯着半边脸都麻了。她好几次差点被回廊的台阶绊倒,全凭着一股求生的本能往前冲。

终于,她看到了御药房的侧门。

那扇楠木门在月光下像个救命的符。她跌跌撞撞地冲过去,手忙脚乱地推开门,闪身进去,然后 “砰” 地一声把门关死,用后背死死抵住门板。

门板冰凉,贴着她滚烫的后背,激得她打了个哆嗦。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 “嗬嗬” 的声,像头缺氧的野兽。冷汗湿透了她的衣衫,贴在身上,凉得刺骨。

偏厅里还是老样子。李掌药还在翻脉案,小药童还在打盹。铜漏里的水还在滴,“滴答、滴答”,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沈璃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她扶着门板,慢慢滑坐在地上。后背的力气像被抽干了,浑身软绵绵的,只有牙齿在打颤,“咯咯” 地响。

月光下的玄色背影,那声压抑的呜咽,还有那如山岳般的威压…… 像幅画,死死刻在了她的脑子里。她闭上眼睛,那背影就在眼前晃;她捂住耳朵,那呜咽就在耳边响。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她要对付的,不是一个简单的仇人。

是一个深渊。

一个披着龙袍,藏着无尽孤独和痛苦,却又能轻易碾碎一切反抗的深渊。

沈璃蜷缩在门后,把脸埋在膝盖里。袖袋里的《鬼谷毒经》还在硌着她,母亲染血的帕子在她眼前晃。恨意还在,像烧不尽的余烬,可恐惧也来了,像泼在余烬上的冷水,滋滋地冒着烟。

后库的药气从门缝里钻出来,混着她身上的冷汗味,形成一种古怪的味道。她知道,从今夜起,这御药房的夜,会比以前更沉,更浓,像化不开的墨,要把她彻底吞没了。

铜漏的水滴声,在寂静的夜里,敲得格外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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