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得东河沿村的杨树叶沙沙作响。
苏瑶正在磨房里教孩子们读《悯农》，思尘坐在最前排，小手指着课本上的“锄禾日当午”，跟着念得格外认真。
阳光透过新装的玻璃窗户，洒在孩子们的脸上，也洒在桌角那盆刘婶送来的九月菊上，金灿灿的一片，暖得人心头发软。
“苏瑶阿姨！苏瑶阿姨！”
院门外突然传来小石头的喊声，他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额头上沾着草屑，“俺娘说……俺娘说看到城里来的那个知青了！就在村口，说他要回城了！”
“知青？”苏瑶手里的课本顿了顿，心里“咯噔”一下。村里这几年只来过一个知青，是三年前分到公社农技站的顾明远。
顾明远读过大学，懂农技，去年春天还来村里指导过水稻插秧，当时思尘总跟着他问东问西，一口一个“顾叔叔”叫得亲热。
后来顾明远被调去了县里，就再也没回过村，怎么突然说他要回城了？
“俺娘说，刚才去公社卖鸡蛋，看到顾知青背着大背包，跟公社的人说要办回城手续，还说……还说要去看看你和思尘呢！”
小石头咽了口唾沫，又补充道，“好多人都看见了，说顾知青这次是彻底回城，不回来了！”
苏瑶的心沉了沉，手里的粉笔在黑板上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印子。
她想起去年春天，顾明远蹲在田埂上教孩子们认稻苗，思尘拿着小铲子蹲在他身边，问他“顾叔叔，城里的稻子也是长在水里吗”？
想起顾明远临走前，给思尘留了一本带插图的《植物百科》，说“等思尘长大了，也去城里看看，城里有好多不一样的植物”。
那本书现在还在思尘的枕头底下，他每天睡前都要翻几页。
“苏瑶阿姨，顾叔叔真的要走了吗？”思尘放下课本，仰着小脸问，眼里满是担忧。
他还记得顾叔叔答应过，要带他去看城里的高楼，要教他认更多的植物。
“俺们去村口看看就知道了。”苏瑶摸了摸思尘的头，对周先生说，“周爷爷，您先照看着孩子们，俺带思尘去村口看看。”
周先生点点头：“去吧，路上小心，要是真见着顾知青，替俺跟他道个别。”
苏瑶牵着思尘的手，快步往村口走。路上遇到不少乡亲，都在议论顾明远回城的事。
“听说顾知青这次是接了家里的信，他爹娘在城里给他找了工作，再也不回来了。”
“多好的小伙子啊，懂技术，对人又和气，可惜了。”
“可不是嘛，去年俺家水稻减产，还是他教俺们改了播种方式，今年才丰收的。”
苏瑶听着乡亲们的话，心里更不是滋味。
走到村口的老槐树下，果然看到不少人围在那里，人群中间站着一个穿蓝色中山装的年轻人，背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背包，正是顾明远。
他比去年瘦了些，头发也长了，却依旧笑得温和，正跟王大爷说着话。
“顾叔叔！”思尘挣脱苏瑶的手，跑了过去，一把抱住顾明远的腿。
顾明远愣了一下，低头看到思尘，眼睛一下子亮了：“思尘？都长这么高了！”他蹲下来，摸了摸思尘的头，又看向走过来的苏瑶，笑着说，“苏瑶同志，好久不见。”
“顾知青，你……你真要回城了？”苏瑶走上前，有些局促地问。
“是啊，”顾明远点点头，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纸包，递给思尘，“这是俺从城里带来的糖，给你吃。俺这次回来，是办回城手续，顺便来看看大家。”
思尘接过纸包，却没有立刻打开，只是攥在手里，小声问：“顾叔叔，你是不是再也不回来了？”
顾明远的笑容淡了些，他揉了揉思尘的头发，声音轻了些：“叔叔要回城里工作了，不过以后有空，肯定会来看你们的。”
“你还记得俺给你的那本《植物百科》吗？有没有好好看？”
“俺看了！”思尘赶紧点头，“俺认识了好多植物，还有你说的城里的梧桐树，俺都记住了！”
“真好。”顾明远笑了，又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递给苏瑶，“这是俺整理的农技笔记，里面记了水稻、玉米的种植技巧，还有一些常见的病虫害防治方法，留给村里，说不定能用得上。”
苏瑶接过笔记本，指尖碰到纸页，心里暖暖的。
她知道，这本笔记是顾明远这几年的心血，他能毫不犹豫地留给村里，是真的把东河沿村当成了家。
“顾知青，谢谢你。”苏瑶的声音有些哽咽，“村里能有今年的好收成，你帮了大忙。”
“都是应该的。”顾明远摆摆手，又看向围过来的乡亲们，“各位乡亲，这几年谢谢大家的照顾，俺在村里过得很开心。”
“以后要是遇到农技上的问题，可以让公社的人给俺捎信，俺一定尽力帮忙。”
“顾知青，你可一定要回来啊！”刘婶擦了擦眼角，“俺还想着给你做你爱吃的贴饼子呢。”
“一定回来！”顾明远笑着点头，眼眶也有些红。
这时，公社的拖拉机开了过来，司机探出头喊：“顾知青，该走了，再晚就赶不上县城的班车了！”
顾明远点点头，站起身，又抱了抱思尘：“思尘，要好好读书，好好帮你爹娘干活，等你长大了，也去城里看看，好不好？”
“好！”思尘用力点头，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顾叔叔，你一定要来啊！”
“一定。”顾明远擦了擦思尘的眼泪，又跟苏瑶和乡亲们道别，才背着背包，踏上了拖拉机。
拖拉机缓缓开动，思尘追着跑了几步，大声喊：“顾叔叔！再见！俺会想你的！”
顾明远从拖拉机上探出头，挥着手喊：“思尘，好好学习！乡亲们，再见！”
拖拉机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思尘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顾明远给的糖，眼泪还在往下掉。
苏瑶走过去，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思尘，别哭了，顾叔叔会回来的。”
“娘，俺舍不得顾叔叔。”思尘靠在苏瑶怀里，小声哭着，“他还没带俺去看城里的高楼，还没教俺认更多的植物呢。”
“俺知道，”苏瑶的眼眶也红了，“但顾叔叔有自己的路要走，就像你要好好读书，以后也要去更远的地方一样。等你长大了，也可以去城里找顾叔叔啊。”
思尘抬起头，泪眼汪汪地问：“真的吗？俺长大了，也能去城里找顾叔叔？”
“真的。”苏瑶点点头，擦了擦他的眼泪，“所以你要好好读书，好好学知识，等你有本事了，想去哪里都可以。”
乡亲们也都站在原地，望着拖拉机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散去。
王大爷叹了口气：“多好的小伙子，可惜了。不过回城是好事，城里的条件毕竟比村里好。”
“是啊，”张叔点点头，“顾知青给咱们留的那本笔记，可是个宝贝，以后种地再也不用瞎琢磨了。”
苏瑶抱着思尘，手里攥着顾明远留下的笔记本，心里满是感慨。
她知道，顾明远的离开，是为了更好的未来，就像村里的孩子们，总有一天也会离开东河沿村，去更远的地方追求梦想。
而她能做的，就是把夜校办得更好，让孩子们多学知识，多懂道理，等他们长大那天，能有底气去闯，去拼。
回到家，陆逸尘已经从公社回来了，听说顾明远回城的事，也有些感慨：“顾知青是个好人，去年俺编的竹篮，还是他帮俺在县城找的销路，卖了不少钱。”
思尘把顾明远给的糖拿出来，分给陆逸尘和苏瑶：“爹，娘，这是顾叔叔给的糖，可甜了。俺想把糖留给顾叔叔，等他回来吃。”
苏瑶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咱们先把糖收起来，等顾叔叔回来，再给他吃好不好？现在，咱们一起看看顾叔叔给的笔记，学学怎么种庄稼，好不好？”
“好！”思尘点点头，把糖小心翼翼地放进抽屉里，又凑到苏瑶身边，看着笔记本上的字。
陆逸尘也凑过来，三人一起翻看着笔记。
顾明远的字写得很工整，上面不仅记了农技知识，还有一些他在村里的见闻。
比如“今日思尘问我城里的火车长什么样，小家伙眼睛亮得像星星”“苏瑶同志教孩子们认字，磨房里的读书声真好听”。
苏瑶看着这些话，心里暖暖的。她知道，顾明远虽然离开了东河沿村，但他把这里的人和事，都记在了心里。
而东河沿村的人，也永远不会忘记这个曾经帮助过他们的知青。
夜色渐浓，思尘已经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本《植物百科》。苏瑶和陆逸尘坐在炕边，看着窗外的月亮，心里满是希望。
“瑶瑶，你说，思尘以后会不会也像顾知青一样，去城里读书、工作？”陆逸尘轻声问。
“会的。”苏瑶点点头，“咱们的思尘聪明又懂事，只要好好读书，以后肯定能去城里，去更远的地方。”
“那咱们就好好支持他，”陆逸尘握住苏瑶的手，“你把夜校办好，俺多编些竹篮，多赚点钱，供思尘读书。”
苏瑶靠在陆逸尘怀里，笑着点头。她知道，顾明远的离开，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
就像这东河沿村的秋天，虽然收割了庄稼，却也埋下了新的种子，等到来年春天，又会生根发芽，长出新的希望。
而她和陆逸尘，会一直守在这里，守着夜校，守着思尘，守着这满村的希望，等着孩子们长大，等着他们去追寻自己的梦想，也等着那些离开的人，再次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