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南岸,严家公馆。
书房内,灯光明亮,驱散了山城夜晚的湿气。
严明翊脱下了军装外套,只穿着衬衫,坐在沙发上。
他的父亲,穿着一身深色的居家便服,坐在对面,手里端着一杯清茶。
“昆明的天气,比重庆清爽些吧?”严父抿了口茶,语气温和,如同寻常人家的父子闲聊。
“是,干燥不少。部队驻扎在郊区,蚊虫也多,但比起重庆的闷热,确实好适应一些。”严明翊身体坐得笔直,这是长期军旅生涯留下的习惯,即便在父亲面前,那份刻在骨子里的军人仪态也未完全放松。
他简要地汇报了近半年的情况,重点放在新兵训练营的扩编、部队换装美械的进度,以及日常的防空警戒和边境巡逻。
他的叙述条理清晰,数据准确,涉及军事部署的部分点到即止,既展现了工作成效,也严守了保密界限。
严父安静地听着,不时点头,目光中带着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他这个儿子,与离家时相比,变化巨大,沉稳干练,身上带着一股硝烟和权威混杂的气息。
话题在部队日常上盘桓了一阵,严明翊话锋看似不经意地一转,语气放得更缓,如同提起一件趣闻:“说起来前段时间,听到一个挺有意思的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
“哦?什么消息?”严父放下茶杯,表情依旧平和。
“是许忠义从白鹰国那边传回来的闲话。”严明翊端起自己的茶杯,吹了吹浮沫:
“他说通过一些非正式的渠道,好像听说……樱花国关东军那边,可能在酝酿一次大的行动。”
严父的眼神几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但面部肌肉没有任何变化:“关东军?他们的动向,一直很受关注。具体呢?”
严明翊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姿态:
“说是目标可能是北面的毛熊。地点大概率是在诺门坎一带。时间嘛……据传是计划在五月中间,搞一次突然袭击。”
他说话的时候,眼神平静地看着父亲,观察着他最细微的反应。
抛出这个情报,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
他要验证,这个时空的重大历史节点是否会因他的出现而偏移。
如果诺门坎战役依旧爆发,并且因为他的预警而让小鬼子碰得更头破血流,那未来诸如珍珠港之类的事件,就将成为他手中可以精准利用的王牌。
同时这份“功劳”经由父亲的手递上去,对父亲在组织内的地位和安全,无疑是一层坚实的保障。
一石三鸟。
严父的心中已是惊涛骇浪。
诺门坎!
五月中期!
如果这情报属实,其价值无法估量!他端起茶杯,借着喝水的动作掩饰内心的震动,语气保持着原有的平稳:
“许忠义?他在白鹰国……能接触到这么核心的军事情报?”
试探来了。
严明翊早已准备好答案,他耸耸肩,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
“谁知道呢~!他自己也说是无意中听到的,源头很杂,可能是某些与樱花国有牵扯的白鹰国商人酒后狂言,也可能是别的什么途径。
他也拿不准,只当个稀罕事说给我听。
我觉得事情牵扯到樱花国和毛熊国,非同小可,但真假难辨,也不敢妄下论断。
今天正好跟您说起昆明的事,就顺带一提,您听听就好。”
他将“不确定”三个字刻在了情报的脑门上,把所有线索都引向了远在白鹰国、行为跳脱的许忠义身上,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严父深深看了儿子一眼,没有再追问。
他了解自己的儿子,有些线,过犹不及。
他点了点头,将话题重新拉回了家常琐事上,又聊了约莫一刻钟,严明翊便起身告辞,回房休息。
书房门关上的瞬间,严父脸上的平和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凝重。
他站起身,在书房内踱了几步,目光扫过墙上的地图,在蒙古与满洲交界的诺门坎地区略作停留。
“五月中期……突袭……”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
无论情报来源多么模糊,其指向性太过明确,潜在影响太过巨大。
他深知在这种事情上,必须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
夜渐深,山城沉寂下来。
严父换了一身不起眼的深色衣服,悄然离开了公馆。
他没有乘车,凭借对地形的熟悉,穿行在昏暗的街巷中,警惕地留意着身后的动静。
经过几次迂回和确认,他来到了一处位置僻静的住所。
这里是周公在重庆的一处秘密办公地点。
守卫显然是认识他的,无声地将他引入内室。
周公尚未休息,正在灯下批阅文件。
看到严父深夜到访,且面色凝重,他立刻放下笔,示意对方坐下:“阎政同志,出了什么事?”
严父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将从严明翊那里听到的情报,原原本本地做了汇报,特别强调了“小鬼子”、“诺门坎”、“五月中期突袭”这几个关键信息。
“情报来源是我儿子明翊,而他说这是许忠义在白鹰国偶然获得的,无法确定真实性。”严父没有丝毫隐瞒:
“我认为无论真假,都必须引起最高警惕。我会设法通过我的渠道进行侧面核实,但也请组织上动用力量,尽快验证。”
周公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眼神锐利如鹰。
他没有立刻表态,而是仔细询问了几个细节,包括严明翊转述时的神态语气。
严父一一作答。
沉默了片刻,周公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这件事非常重要,你做得对。我们会立刻着手处理。”
严父没有多做停留,很快便再次融入夜色,悄然返回公馆。
送走严父后,周公独自在房间里站了一会儿,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眉头微蹙。
严明翊……这个年轻人的身影在他脑海中清晰起来。
昆明的一系列动作,如今又牵扯出如此敏感的情报……
他回到桌前,拿起笔,准备起草电文,口中用极低的声音,若有若无地喃喃了一句:
“严明翊……‘北极星’么?”
这个代号,如同投入静湖的一颗石子,漾开的涟漪意味着什么,此刻无人知晓。
很快一份标注着最高密级的电文,通过秘密电台,穿越无数山川阻隔,发向了远在陕北的延安。
延安,窑洞里的灯光常常亮到深夜。
教员手里拿着刚译出的电文,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摸向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烟点燃。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目光沉静地扫过电文上的每一个字。
“樱花国……关东军……诺门坎……五月中期……”
他站起身,走到墙上那幅巨大的、标注着无数箭头和符号的军事地图前。
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东北与蒙古交界的那片区域。
诺门坎,这个名字并不陌生,近年来小规模的摩擦时有发生。
他回忆着近期来自东北抗联的汇报,那些零星的、关于关东军部队调动、物资囤积的消息。
之前看来或许只是寻常的边境对峙升级,但结合手中这份指名道姓、甚至给出大致时间点的预警电文,一切似乎都有了不同的意味。
“时间这么准……”他夹着烟,沉吟着。
情报工作充满不确定性,如此精确的时间预测,本身就带着风险。
但战略家的直觉告诉他,这份情报背后,或许藏着某种他尚未完全把握的玄机。
思考了足足一刻钟,烟灰缸里多了几个烟头。
教员最终回到桌前,掐灭了手中的烟蒂。
他的眼神变得坚定。
“告诉老总,以我们的名义,把这个情况,立刻通报给毛熊国同志。”他对一旁的机要秘书语气果断的吩咐道:
“提醒他们,小鬼子可能在诺门坎地区有大规模军事冒险的企图,时间大致在五月中下旬,请他们务必加强戒备。”
“是!”
秘书领命而去。
窑洞里,教员再次看向地图上那片广袤的东北地区,目光深邃。
一条带着问号却足够分量的预警,已经沿着无形的电波,飞向了北方。
它将在那片即将燃烧的草原上,掀起怎样的波澜,此刻还只是一个开始。
严明翊投下的这颗石子,正试图在历史的洪流中,激起一朵对他有利的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