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笼罩着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天血战的山头。
白天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混合着血腥和焦土的气味,刺鼻而浓重。
班长赵大虎带着剩余的六名战士,已经撤退到了这片光秃秃的小山包的最后一道防线。
这里比之前的院落更加暴露,但地势稍高,视野相对开阔。
小鬼子的炮火和坦克的直射已经把这里犁过好几遍,到处都是焦黑的弹坑和碎裂的岩石。
“抓紧时间,检查弹药,加固掩体!”赵大虎的声音嘶哑,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他的一条胳膊被炮弹破片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只是用急救包里的绷带草草捆扎,鲜血还在不断渗出,染红了军装。
没有人说话,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窸窸窣窣的动作声。
能动的都在动。
机枪手牺牲后,副射手接过了那挺dp-28轻机枪,他将最后一个47发弹盘装上,小心地检查着导气孔,然后将机枪架设在两个弹坑之间的斜坡上,力求获得最好的射界。
步枪手们默默地将身上剩余的手榴弹集中起来,放在触手可及的位置。
莫辛纳甘步枪的枪刺在微弱的天光下反射着冷冽的寒芒,被一一卡上。
他们利用弹坑和炸塌的土石,勉强构筑了一个简易的环形防御圈。
每个人脸上都满是黑灰、血污和疲惫,但眼神里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静,那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后的决然。
清点结果很快出来。
算上赵大虎身上的dp-28轻机枪,长枪子弹不足一千百发,手榴弹只剩下十一枚,炸药块早已用尽。
形势严峻到无以复加。
就在这时,山下传来了用铁皮喇叭扩音的、生硬拗口的大夏语:
“山上的大夏士兵们!你们已经被皇军重重包围!抵抗毫无意义!放下武器,走出阵地,皇军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对于勇武的战士,我们将给予优待!”
是山本特战队的人在喊话。
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诱惑。
阵地上依旧沉默。
赵大虎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只是默默地将手中的枪机来回拉动了一次,确认运作正常。
新兵李锐趴在赵大虎旁边不远处的弹坑里。
他听到了喊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缓缓抬起了手中的莫辛纳甘步枪,枪口对准山下声音传来的大致方向。
他没有立刻射击,而是微微调整呼吸,似乎在估算着距离和风向。
几秒钟后,他扣动了扳机。
“砰!”
清脆的枪声打破了夜的寂静,也给出了最明确的回答。
子弹打在远处岩石上,溅起一溜火星。
山下的喊话戛然而止。
短暂的死寂之后,报复性的攻击立刻到来。
掷弹筒发射的九一式手榴弹带着特有的呼啸声落在山头上:“轰!轰!”炸起一团团泥土。
紧接着,轻重机枪的弹雨如同泼水般扫来,打得岩石碎屑乱飞,压得阵地上的人抬不起头。
“注意!敌人上来了!”观察哨低吼。
借着机枪火力的掩护,黑影幢幢,小鬼子第十次冲锋开始了。
这次依旧是山本特战队打头,他们三人一组,战术动作娴熟,利用地形不断跃进,普通小鬼子步兵紧随其后,嚎叫着向上涌来。
“放近了打!节约弹药!”赵大虎低吼道。
阵地上死一般寂静,只有子弹飕飕飞过的声音。
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
“打!”
赵大虎的机枪率先开火,密集的子弹泼向冲在最前面的山本特战队。
几乎同时,另一挺机枪也发出了怒吼,炽热的弹壳不断抛出,形成一道短暂的火力屏障。
步枪手们冷静地瞄准、射击,每一次枪响,几乎都伴随着山下敌人的倒地。
手榴弹被奋力投出,在敌群中爆炸。
惨叫声和爆炸声混杂在一起。
战斗短暂而激烈。
一班战士凭借最后的弹药和精准的射击,再次将小鬼子的进攻打了下去。
山坡上又增添了几十具尸体。
但代价是惨重的。
一阵混乱的近距离交火中,两名战士被山本特战队精准的火力击中,一声不吭地倒在了阵地上。
现在整个一班,只剩下五个人:赵大虎,李锐,dp-28机枪手,还有两名步枪手。
小鬼子退了下去,战场再次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宁静。
李锐剧烈地喘息着,靠在弹坑边缘。
他摸了摸腰间,水壶早已不知道丢在哪里。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借着朦胧的月光,看着自己步枪枪托上用刺刀刻下的一道道划痕。
他数得很仔细,一共七十八道。
他转过头,看向不远处的赵大虎,声音带着激战后的沙哑,却又透着一股年轻人特有的、未被磨灭的兴奋:“班长,你说咱们真能打赢小鬼子吗?把他们彻底赶出去?”
赵大虎正从口袋里摸出一块被血浸透了一半的粮食袋,拿出一粒压缩军粮丸丢入口中。
他一边咀嚼着口中的军粮丸一边向弹盘里压着子弹,头也不抬,语气却异常肯定:“能的。”
他似乎在回忆,声音低沉却清晰:“咱们师长说过,小鬼子人少,我们人多。我们一个人拼掉他们十个,就能杀到他们亡国灭种。”
李锐的眼睛在黑暗中亮了一下,他拍了拍自己的枪托,语气带着憧憬:“七十八个…哎呀~!我今天打死多少了!哎~班长,等打赢了,你打算干啥?回家种地,还是留在部队?”
赵大虎停下了咀嚼的动作。
他抬起头,望向远方漆黑一片的夜空,脸上露出一丝极其复杂的神情,那里面有平静,有遗憾,也有一丝看透一切的淡然。
他转过头,看着李锐那尚显稚嫩却已饱经战火的脸庞,嘴角扯动,露出了一个算不上笑容的表情。
“是的,没错~!”赵大虎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大夏一定会胜利。”
他加重了语气,说出了那句早已了然于胸的话:
“不过那时候,我们可能死了。”
李锐脸上的兴奋和憧憬瞬间凝固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发出声音。
他低下头,看着枪托上的划痕,眼神里闪过一丝对无法亲眼看到胜利那一天的深深惋惜。
但这种惋惜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随即被一种更加坚定的光芒所取代。
他用力握紧了手中的步枪。
另外三名幸存的战士也听到了这番对话。
他们没有看班长,也没有看李锐,只是默默地检查着自己所剩无几的弹药,或者紧了紧鞋带。
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仿佛班长只是说出了一个早已公认的事实。
赴死的决心,早已在一次次血战中融入了骨髓。
李锐看了看自己的步枪枪托上的刻痕,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