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义堂内的气氛，自那两个法华寺老僧被扈三娘带入后，便从胜利的狂欢急转直下，变得凝重而肃杀。
“阿弥陀佛……”年长些的慧明老僧双掌合十，声音发颤，“各位施主明鉴，贫僧……贫僧当日确是收了银两，奉命引路，但……但实在不知那是要害晁天王性命啊！”
林冲一步踏前，目光如电：“说！是谁指使？”
慧明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瞥了戴宗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是……是这位戴头领。他……他给了贫僧师兄弟五十两金子，说是军机要务，只需将晁天王一行引至曾头市外的盘蛇谷，便算大功告成……”
“放肆！”宋江猛地一拍桌子，声震屋瓦。他面色虽略显阴沉，却不见慌乱，反而带着一种被诬蔑的愤慨：“王伦兄弟！你从哪里找来这两个妖僧，竟敢在忠义堂上污蔑我梁山头领？！”
他目光锐利地扫向王伦，语气中带着痛心：“莫非就因宋江主张招安正道，你便要行此构陷之事，坏我梁山团结？！”
这一手反客为主，顿时让堂内不少头领面露迟疑。李逵更是大声附和：“哥哥说得是！定是有人眼红！”
王伦神色不变，只是看向扈三娘。扈三娘会意，从怀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包，当众解开。黄澄澄的金锭滚落出来，在灯火下闪着刺眼的光芒。每一锭底部，都清晰地錾着“曾头市官库”的字样。
“这是在戴宗头领房内暗格中搜出的。”扈三娘声音清冷，目光却灼灼地看向王伦，带着一丝完成重任后的期待。王伦与她目光一触，微微颔首。
戴宗脸色瞬间惨白，急道：“哥哥！这定是有人栽赃！”
“栽赃？”史文恭此刻药力渐去，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愤懑，“宋江！戴宗！那夜袭营之前，就是这戴宗，亲至我营中，告知我梁山人马准确的行军路线与时辰！言道只要我依计行事，事后便可助我铲除曾家父子，独掌曾头市！他还特意叮嘱，要我务必使用刻有名号的箭矢！我史文恭虽非善类，却也不屑于此等鬼蜮伎俩，当时便拒绝了！”
宋江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厉色，但随即化为悲愤的冷笑：“好，好一个史文恭！沙场之上不是我梁山好汉的对手，便要在忠义堂上逞这口舌之利，行这离间之计吗？！”他环视众人，“诸位兄弟！切莫中了这贼子的奸计！他这是要让我梁山自相残杀！”
他这番辩白，掷地有声，一时间竟让部分头领觉得有理。
就在此时，王伦再次给了扈三娘一个眼神。扈三娘心领神会，转身向堂外朗声道：“有请栾廷玉教师！”
栾廷玉大步踏入忠义堂，他的出现，让宋江眼角微微抽搐，但神色依旧强自镇定。
“宋公明，别来无恙？”栾廷玉冷笑一声，向四周抱拳，“诸位好汉！在下栾廷玉，今日前来，是为揭露此人的真面目！”他戟指宋江。
宋江不等他继续说，抢先喝道：“栾廷玉！你不过是祝家庄败军之将，怀恨在心，今日与王伦勾结，欲乱我梁山，其心可诛！”他试图将栾廷玉的指证定性为私人恩怨。
栾廷玉不怒反笑：“好个牙尖嘴利的宋公明！那我且问你，这些也是我栾廷玉伪造的吗？！”他猛地从怀中取出一叠信函，高高举起，“此乃宋江与蔡京心腹往来的密信！信中他承诺，一旦掌权梁山，便可‘诱群贼入彀’，‘待其尽数招安，便可分而化之，其头领之辈，择机除之，永绝后患’！”
念出信中语句，字字如刀。堂下顿时一片哗然！
“什么？”
“他要除掉我们？”
李逵瞪大了牛眼，看着宋江：“哥哥！他念的可是真的？！”
宋江脸色终于变了，但他仍在做最后挣扎，嘶声道：“伪造！笔迹印信皆可伪造！王伦！你为了寨主之位，竟使出如此卑劣手段，就不怕寒了众兄弟的心吗？！”
“伪造？”栾廷玉声若洪钟，又抽出几页纸张，“那这些你贿赂童贯亲信的账目，耗费的皆是梁山公库钱财，也是伪造不成？！”
这一记重锤，让宋江身形一晃。支持招安的头领们，如卢俊义、关胜等人，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
眼看局势即将失控，宋江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他猛地指向栾廷玉和王伦：“诸位兄弟！他们这是要断送梁山的前程！他们……”
“宋公明！”栾廷玉暴喝打断，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那你与北地金人那些往来，约定里应外合，出卖中原江山社稷的勾当，莫非也要我在此刻，当着众家兄弟的面，一并抖落出来吗？！”
“金人”二字，如同惊雷炸响！通敌卖国，这是任何绿林好汉都无法容忍的底线！
宋江如遭雷击，指着栾廷玉，之前所有的镇定、所有的辩白，在这终极的指控面前，彻底崩塌。他脸色灰败，嘴唇哆嗦，踉跄后退，最终无力地跌坐在交椅上，喃喃道：“你……你如何得知……”
这一句近乎承认的低语，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忠义堂上，死一般的寂静之后，爆发出冲天怒火！
王伦踏前一步，目光扫过一众惊怒交加的头领，沉声道：“诸位兄弟，如今可知，谁才是真正欲将我梁山带入万劫不复之地的祸首？”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彻底瘫软、面如死灰的宋江身上。他精心构建的“忠义”大厦，在这一刻，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