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精准点出胡坤藏账地点的匿名信,像一道划破夜空的闪电,瞬间照亮了迷途,也让陈苟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对方对自己这边的动向,甚至对周、胡核心机密的了解,都达到了一个惊人的程度。是友?为何藏头露尾?是敌?这分明是递刀子的行为。
但此刻,陈苟已无暇深究这迷雾中的身影。机会就在眼前,稍纵即逝!胡坤那份记录着所有肮脏交易的私账,是能撬动整个青城县僵局,甚至可能牵连府城的杠杆!
“文师爷!”陈苟目光锐利,看向一旁的文师爷,“机会来了,但风险极大。我们需要府衙的力量,至少是官面上的认可,以防万一。”
文师爷捻须的手微微一顿,眼中精光闪烁。他深知那账本的分量,若能拿到,不仅是青城县,甚至对府尊大人在更高层面的博弈都至关重要。但这无异于虎口拔牙。
“陈公子,你想怎么做?”
“双管齐下!”陈苟斩钉截铁,“明面上,请文师爷立刻以知府特使的身份,带人查抄周家粮行后院地窖!那里藏着他们偷换的官粮,是确凿的物证!此举既能打周家一个措手不及,也能吸引胡坤和周家的主要注意力,为我们暗中的行动创造机会。”
“暗地里,”陈苟看向赵德柱和“快腿孙”,“我们立刻动手,目标胡坤外宅,取出账本!此事必须快、准、狠!”
文师爷沉吟片刻,猛地一拍大腿:“好!就依此计!本师爷这就去调集可靠人手,一个时辰后,查抄周家粮行!你们务必小心,若事不可为,保全自身为上!”
计议已定,众人立刻分头行动。
文师爷带着知府令牌和两名护卫,连夜赶往县衙——他需要借助县衙的衙役力量进行“合法”查抄,既能保证行动力度,也是一种对县令王松的试探和压迫。
陈苟则与赵德柱、“快腿孙”进行最后的准备。侯三被严密看管起来,他的作用已经完成,此刻绝不能出任何纰漏。
“德柱,孙大哥,此行唯一目标就是账本。拿到即走,绝不恋战。”陈苟神色凝重地叮嘱,“我怀疑胡坤外宅未必如表面看起来那么松懈,务必警惕陷阱。”
赵德柱重重点头,检查着随身装备。“快腿孙”则再次确认了撤退路线和接应点。
一个时辰后,夜色依旧深沉。
“行动!”陈苟低喝一声。
赵德柱和“快腿孙”如同鬼魅般融入夜色,直奔县城西南角的桂花巷。
几乎在同一时间,文师爷手持知府令牌,带着十余名被临时召集、尚在懵懂状态的县衙衙役,打着火把,浩浩荡荡地直奔西市周家粮行!寂静的夜晚被骤然打破。
周家粮行后院。
守夜的护院被突如其来的砸门声和官差的呼喝声惊醒,慌忙开门,迎面便是文师爷冷峻的面孔和明晃晃的知府令牌。
“奉府尊大人令,查察官粮亏空一案!闲杂人等退开!”文师爷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直接带人冲向那个被重点看守的废弃小院。
“拦住他们!”周府管家闻讯赶来,脸色煞白,试图阻拦,“此乃周家私产,你们……”
“啪!”文师爷毫不客气,一记耳光甩了过去,厉声道:“私产?藏匿官粮也是私产?给本师爷搜!撬开地窖!”
衙役们见文师爷如此强硬,又有知府令牌在手,不敢怠慢,立刻动手。周家的护院投鼠忌器,不敢与官差公然对抗,场面一时混乱。
与此同时,桂花巷,胡坤外宅。
赵德柱和“快腿孙”已悄无声息地潜到宅外。果然,与侯三描述不同,小院周围多了两个看似闲逛、实则眼神警惕的暗哨!
“果然加强了戒备。”“快腿孙”低声道。
“你解决左边那个,我对付右边。动作要快!”赵德柱眼中寒光一闪。
两人如同狩猎的豹子,借着阴影的掩护,悄然靠近。几乎在同一时间,捂嘴、锁喉、击晕,两个暗哨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便软倒在地。
赵德柱不敢耽搁,再次利落地翻墙入院。院内依旧安静,但正房内却隐隐传来女子低低的啜泣声和一个男人不耐烦的呵斥。
胡坤在里面?!
赵德柱心中一凛,行动必须更加小心。他绕到后窗,故技重施,点破窗纸,向内望去。
只见卧房内,胡坤果然在!他正烦躁地踱步,床边坐着一个衣衫不整、哭哭啼啼的女子,想必就是春娘。
“……哭什么哭!老子还没死呢!”胡坤骂道,“妈的,周胖子那边不知道能不能顶住!这姓文的来得太快了!”
“老爷,那……那东西还在下面,会不会……”春娘怯生生地指向床下。
“闭嘴!”胡坤厉声打断,眼神凶狠地扫过地面,“谁也想不到老子会把东西藏在这儿!等风头过了……哼!”
他嘴上虽硬,但焦躁的神情出卖了他内心的不安。文师爷查抄周家粮行的行动,显然让他成了惊弓之鸟。
赵德柱屏住呼吸,知道不能再等。胡坤在此,风险倍增,但也是机会!他悄悄取出迷香,再次吹入房内。
这一次,他等了更长时间,直到房内的呵斥声和哭泣声渐渐微弱、消失,确认里面两人都已中招,才小心翼翼地撬开后窗,翻身入内。
屋内,胡坤瘫倒在椅子上,春娘伏在床边,都已昏迷。
赵德柱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冲到床榻前,精准地找到第三块地砖。他用匕首撬动,地砖应声而起。暗格中,那个油布包裹赫然在目!
他迅速将包裹取出,入手沉甸甸,里面似乎不止一本册子。来不及细看,他将其紧紧塞入怀中。
得手了!
赵德柱心中狂喜,正欲原路返回。
突然!
“砰!”
卧室房门被猛地撞开!一个身影如同疯虎般扑了进来,手中钢刀带着凄厉的风声,直劈赵德柱后心!
“狗贼!放下东西!”
竟然是胡坤!他根本没被完全迷晕!或者说,他警惕性太高,吸入的迷香量少,只是短暂眩晕,被破门声惊醒!
这一刀又快又狠,完全出乎赵德柱的意料!他根本来不及完全躲闪,只能凭借本能猛地向前一扑,同时腰腹用力拧转!
“嗤啦!”
钢刀擦着他的后背掠过,将黑色劲装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火辣辣的疼痛感传来,鲜血瞬间浸湿了衣衫!
赵德柱闷哼一声,就势前滚,卸去力道,同时反手抽出腰间短刃,警惕地看向门口。
胡坤双目赤红,状若疯魔,死死盯着赵德柱怀中的油布包,仿佛那是他的命根子。“把账本还给我!”他嘶吼着,再次挥刀扑上。
而门口,另外两名听到动静的护卫也堵了上来,刀光闪烁。
情况急转直下!赵德柱陷入了以一敌三的绝境!而且他背后受伤,动作受到影响!
“德柱!”“快腿孙”焦急的声音从院外传来,显然也被护卫缠住了。
不能硬拼!账本必须送出去!
赵德柱眼神一厉,做出了决断。他猛地将旁边一个烛台踢向胡坤,趁其闪避的瞬间,身体如同炮弹般撞向旁边的窗户!
“咔嚓!”木屑纷飞,他整个人从窗口撞了出去,在地上一个翻滚,不顾后背剧痛,起身就往预定的撤退路线狂奔。
“追!杀了他!把东西抢回来!”胡坤气急败坏,带着护卫紧追不舍。
夜色中,一场生死追逐骤然展开!
赵德柱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过硬的身手,在狭窄的巷道中穿梭,试图甩掉追兵。但背后的伤口不断流血,消耗着他的体力,而胡坤几人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咬住不放。
眼看就要被追上,赵德柱猛地拐过一个街角,将怀中油布包迅速取出,塞进一个早已看好的、堆放杂物的破筐底部,然后用垃圾稍作掩盖。
他刚做完这一切,胡坤等人就追了上来。
“东西呢?交出来!”胡坤狞笑着逼近。
赵德柱握紧短刃,面无惧色,仿佛账本依旧在他身上。“想要?自己来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阵急促的锣声和呼喊声由远及近!
“走水啦!走水啦!周家粮行走水啦!”
“快救火啊!”
只见西市方向,夜空被映得通红,浓烟滚滚!显然是文师爷查抄粮行时,不知是意外还是人为,引发了火灾!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胡坤和护卫们都是一愣,下意识地望向起火的方向。
机会!
赵德柱岂会错过这稍纵即逝的良机!他猛地将手中短刃掷向胡坤面门,逼其后退,自己则转身冲向另一条黑暗的巷道,瞬间消失在阴影中。
“妈的!别管他!先去粮行!”胡坤气急败坏地格开飞刀,眼看赵德柱失去踪影,又担心粮行那边的局势,只能咬牙放弃追赶,带着护卫急匆匆赶往西市。
混乱之中,无人注意到那个角落里的破筐。
片刻之后,一道瘦小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溜到破筐旁,迅速取出油布包,揣入怀中,正是负责接应的“快腿孙”!他摆脱纠缠后,一直暗中跟随,目睹了刚才惊险的一幕。
“快腿孙”不敢停留,沿着预定路线,以最快的速度返回沈氏商行。
商行书房内,陈苟和文师爷(他已安排心腹指挥救火和查封,自己先行返回)正焦急等待。文师爷官袍上还带着烟熏的痕迹,脸色阴沉,周家粮行地窖确实查出了大量霉变陈粮,但这场火起得蹊跷,毁掉了不少证据。
当看到“快腿孙”安然返回,并将那个沉甸甸的油布包放在桌上时,两人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下了一半。
“德柱呢?”陈苟急问。
“赵爷引开了追兵,受了点伤,但应该无碍,他会自行撤回。”“快腿孙”简略汇报了经过。
陈苟松了口气,立刻将目光投向那个油布包。
文师爷深吸一口气,亲手将油布包打开。里面果然是两本册子!
一本较厚,封面无字,翻开一看,里面详细记录了近年来与周家药铺、粮行的资金往来,以及向县令王松、县丞、主簿等官员行贿的明细,时间、金额、经手人,一清二楚!
另一本较薄,却更加触目惊心!里面记录了与府城“永昌粮行”勾结,偷换倒卖官粮的每一次交易细节,甚至还有几笔指向巡察道某位书办,以及……京城某个显赫姓氏的“干股”分红!
铁证如山!
这两本账册,足以将青城县乃至更高层面的一个利益集团连根拔起!
“太好了!有此物在手,我看他们还如何狡辩!”文师爷激动得胡须都在颤抖,小心翼翼地将账册重新包好,如同捧着绝世珍宝。
“周家粮行那边?”陈苟问。
“地窖里确实都是陈化粮,但起火仓促,未能完全控制现场,周胖子和他核心的几个掌柜趁乱不知所踪。”文师爷脸色又沉了下来,“王松那边,态度暧昧,似乎在观望。”
陈苟眉头紧锁。周胖子跑了?这可不是好消息。这意味着对方的核心人物并未落网,随时可能反扑。
“必须立刻将账册安全送往府城,呈交府尊大人!”文师爷当机立断,“我亲自带人护送,连夜出发!”
他看向陈苟,目光复杂:“陈公子,此番多亏了你!青城县这边,暂时由你稳住。王松和周家残余势力,经此打击,短时间内应不敢妄动。但也要小心狗急跳墙!”
陈苟点头:“我明白。文师爷一路小心!”
文师爷不再多言,带着账册和几名绝对可靠的护卫,趁着夜色和混乱,悄然离开了青城县,直奔府城而去。
送走文师爷,陈苟站在窗前,望着东方天际泛起的一丝鱼肚白。
一夜惊心动魄,虽然拿到了关键证据,重创了对手,但周胖子的逃脱和那场蹊跷的大火,都预示着事情远未结束。
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被引燃。
而那个始终隐藏在暗处,送来了匿名信的神秘人,他(她)在这场风暴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陈苟感觉,自己仿佛正站在一个巨大的漩涡边缘,脚下的土地,正在缓缓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