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试点的新政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涟漪迅速扩散至整个帝国的官僚体系。皇庄高炉日夜轰鸣，“陆地飞升之术”的奇观仍在朝野间热议，但徐阶与小满都清楚，技术优势和政策框架若不能转化为广泛的舆论支持，就如同无根之木，极易被严党庞大的政治势力所绞杀。
严党掌控着言路的重要渠道，他们的门生故吏把持着许多科道言官的位置，奏疏、邸报、乃至市井流言，往往都能看到他们操纵的影子。改革派的声音则相对分散且微弱，常常陷入“有理无处说，有冤无处诉”的困境。
小满深知，在即将到来的更深层次博弈中，争夺话语权、引导舆论走向至关重要。他需要创造一个平台，一个能打破严党信息垄断，让中下层官员乃至有识之士能够安全发声的渠道。
然而，在锦衣卫和东厂密探无处不在的嘉靖朝，公开表达异见无异于引火烧身。
“必须匿名。”小满在藏书阁偏殿内踱步，脑海中飞速构思，“需要一个无法追踪来源，却又能让观点自由碰撞、并直观显示‘民意’趋向的机制……”
忽然，他停下脚步，目光落在笔记本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图标——一个蓝色的问答平台标志。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知乎？不，是“大明知乎”。
当然，这不是真正的互联网论坛。但他可以用这个时代的物质基础，去模拟其核心功能：匿名性、内容发布、以及最重要的——点赞机制。
说干就干。他立刻设计了一套极其简单却有效的物理系统：
匿名墙： 在翰林院、六科廊、乃至某些指定的官署门外，设立专门的“政论墙”（或称“广开言路墙”）。墙上设有带锁的木箱，箱口仅容一纸投入。任何官员均可将写有政论短文的纸条匿名投入箱中。每日由皇帝指派的小宦官（身份低微，难以被大规模收买）在特定时间开箱，将所有纸条混杂，再由数名书记官同时誊抄（改变笔迹），最后将誊抄后的版本张贴于旁边的布告栏上。原始纸条当场焚毁。最大程度保证匿名性。
点赞机制： 每篇张贴出的短文下方，都设有两个小瓷瓶，一红一白。红色瓷瓶代表“赞同”（▲），白色瓷瓶代表“反对”（▼）。阅览者只需将一枚特制的、无法追踪来源的小竹签（由小宦官在旁分发，每人每日限一枚）投入相应的瓷瓶即可。每日收盘，统计各篇短文的“红签”与“白签”数量。
热度排序： 根据“红签”数量减去“白签”数量的净值（“点赞数”），每日对张贴的短文进行排序。“点赞数”高的文章置于醒目位置，“点赞数”低的则沉底，甚至因版面所限而被轮换下去。
小满将这套方案呈送给徐阶，并解释道：“此乃‘民意初筛’之器。匿名可保言者无忧，投签可显众人好恶。如此，纵有宵小妄图混淆视听，其荒谬之言也难获认同，自会‘沉底’；而真知灼见，纵出自微末小吏，亦能因‘点赞’者众而‘置顶’，上述天听。”
徐阶何等老辣，瞬间明白了此物的妙处。这简直是在严党把持的言路之外，硬生生开辟了一条新的、难以完全掌控的舆论通道！他立刻禀明嘉靖皇帝，称此乃仿古时“谤木”之意，设“广开言路墙”，以“采集百官微言，体察隐幽舆情”，助陛下洞悉世情。
嘉靖皇帝对这类看似能直接掌控“民意”的新奇玩意颇感兴趣，且正值用人之际，便点头应允，甚至觉得这是自己广纳谏言的明君表现。
“大明知乎”匿名墙，就此悄然设立。
起初，官员们大多持观望态度，小心翼翼。墙上多是些不痛不痒、歌功颂德的文章。严党分子甚至试图操控，写了一些攻击新政、吹捧严党的帖子，并试图组织人手去“点赞”。
然而，情况很快发生了变化。
一位匿名官员写了一篇短文，详细剖析了严党某位亲信在江南清丈田亩中阳奉阴违、包庇豪强的具体手法，数据详实，逻辑清晰。此文一出，迅速获得了大量“红签”，被高高“置顶”。
又有一位匿名者，写了一篇《论“先天精铁”于边备之重》，大力支持皇庄高炉项目，驳斥了某些“此物不祥”的谬论，也获得了广泛认同。
更有一篇犀利无比的文章，直接标题为《十问严侍郎》，句句诛心，直指严世蕃贪渎弄权、结党营私之弊，虽然很快被严党的人疯狂“点白签”，但其“红签”数增长更快，始终牢牢占据热点前列，引得无数官员围观，私下议论纷纷。
严党试图找出作者，但匿名系统最大限度地保护了发言者。他们想用更多的白签把不利于自己的帖子“踩下去”，却发现中下层官员、以及许多清流官员，似乎更乐于给揭露严党、支持改革的文章“点赞”。往往他们投入十根白签，对方就能收获二十根红签。
“点赞”的数量，第一次以一种直观、无法轻易篡改的方式，显示了官场中“沉默的大多数”潜在的政治倾向。许多原本不敢发声的官员，通过投入一根小小的红签，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严世蕃气得砸碎了书房里的好几个花瓶。 “混账！那是什么妖法！为何那些穷酸措大的胡言乱语总能排在上面？！”他对着手下咆哮，“查！给本官查出是谁在背后操纵那些竹签！还有那些写文章的鼠辈，一个都不能放过！”
然而，查无可查。竹签匿名，文章匿名，统计过程由多名内侍公开进行，难以做手脚。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派出更多人手去投白签，但效果甚微，反而更像是一种无能狂怒的表现。
小满则每日关注着“匿名墙”上的“热度排行榜”。他看着那些支持新政、揭露弊端的文章获得越来越多的“点赞”，心中了然。这并非意味着改革派已占据绝对优势，但却证明了一点：严党并非铁板一块，他们的倒行逆施，早已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只是缺乏一个安全的表达渠道。
他将每日的“热点文章”和“点赞数据”精心整理成册，通过徐阶呈送给嘉靖皇帝阅览。皇帝看着那些被无数“红签”顶上去的、揭露严党劣迹的文章，眉头越皱越紧；再看那些为新政辩护、阐述优点的文章也获得不少支持，心中对新政的疑虑又减轻了几分。
这种直观的、“数据化”的舆情呈现方式，比任何大臣的奏对都更能影响皇帝的判断。
“看来，天下士人之心，亦非尽在严氏啊。”某日阅览后，嘉靖皇帝似是无意地对身旁的太监感叹了一句。
这句话，如同一声惊雷，迅速在高层小范围内传开。
徐阶趁热打铁，将“匿名墙”上一些有理有据、建言献策的短文（自然是经过筛选的）摘录出来，附在奏章之后，作为“民意”的体现，用于推动具体政策的微调和完善。
“大明知乎”虽然原始简陋，却成功地在大明王朝的信息壁垒上，凿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它无法决定胜负，却巧妙地改变了舆论力量的对比，为改革派争取了宝贵的喘息空间和民意支撑。
是夜，小满在笔记本上记录：
【舆论武器：‘匿名论坛’（物理版）已部署】 【效果：严党舆论垄断被部分打破，中立官员表达渠道开通】 【数据：支持改革派文章平均点赞率高于严党文章 215%】 【风险：严党可能采取非技术手段反制（如暴力威胁、散布谣言）】 【下一阶段：考虑引入‘话题标签’分类，优化内容筛选效率。】
合上笔记本，小满能想象到严世蕃此时的暴怒。匿名墙上的每一次“点赞”，都像一根无形的鞭子抽在严党身上。
科技的降维打击，有时无需钢铁洪流，只需一面墙，两个瓷瓶，和一把竹签，便足以在无声处，激起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