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昭从老爷子书房出来时,暮色已漫过听松苑的飞檐。
她捏着袖口那枚温热的翡翠平安扣——方才老爷子说这是他亡妻的遗物,“修远这孩子,嘴硬得很”,老人浑浊的眼底浮起几丝无奈,“你且再等等”。
可她等了三个月了。
走廊里的壁灯次第亮起,暖黄光晕中,林修远的身影正倚着廊柱看手机。
他西装裤线笔挺,肩线在灯光下投出利落的剪影,可当他抬头时,沈昭昭还是捕捉到了那抹空洞——像深冬结了冰的湖面,看似平静,底下却没半分活气。
“等很久了?”她快走两步,指尖刚要碰到他手背,他却自然地抽了抽手,将手机屏幕转向她:“母亲说周末家宴,让你挑两套新首饰。”
手机屏保还是他们的结婚照。
沈昭昭盯着照片里自己笑出梨涡的模样,又抬头看眼前人。
他喉结动了动,想要说什么,最终只扯出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走吧。”
那天夜里,沈昭昭蜷在主卧飘窗上改稿。
电脑屏幕的冷光映得她眼尾发青,文档里的宫斗女主正用和离书试探男主真心——她突然想起下午在衣帽间瞥见的场景:林修远站在穿衣镜前,老太太的珍珠项链盒敞着,他手指抚过盒底压着的旧照片,是他和母亲在老宅的合影,背景里没有她。
键盘被敲得噼啪响。
她删掉“和离”二字,又缓缓打出“离婚协议”。
“婚前房产归我,婚后共同财产你占七成。”她握着钢笔在草案上画押,蓝黑墨水在“沈昭昭”三个字上洇开个小圈,像滴未落的泪。
凌晨三点的风钻进窗缝,吹得协议纸页沙沙响,她突然想起领证那天,林修远在公证处说“我自愿”时,也是这样沙沙的纸响。
第二天清晨,沈昭昭将协议塞进林修远的鳄鱼皮公文包夹层。
纸条是她手写的,字迹工整得像合同条款:“若你已无心留我,请签字。”
林修远是在下午三点十七分打来的电话。
当时沈昭昭正蹲在儿童福利院的沙坑里,陪孩子们堆城堡。
手机在围裙口袋里震得发烫,她擦了擦沾着沙子的手,按下接听键。
“你在哪?”他的声音带着她从未听过的紧绷,背景音是办公室空调的嗡鸣,“离婚协议什么意思?”
沈昭昭望着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撞碎在秋阳里,突然想起上周家宴。
老太太夹了块她最不爱吃的醉虾放在她碗里,林修远低头喝汤,汤勺碰着碗沿叮当作响;周曼如故意把红酒洒在她新裙上,他递来纸巾时,指尖甚至没碰到她手背。
“我知道你一直觉得亏欠母亲。”她蹲下来,替摔哭的小女孩擦眼泪,声音轻得像哄孩子,“也知道你从未真正接受过我。既然如此……”
“别说了。”他打断她,呼吸声突然粗重,“昭昭,你等我。”
电话挂断的忙音里,沈昭昭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小女孩拽她围裙:“姐姐,你眼睛红啦。”她摸出颗水果糖塞进孩子手心,抬头时正看见银杏叶打着旋儿落下来,像极了那年婚礼上飘的彩带。
那晚林修远没回家。
沈昭昭在客厅坐到凌晨,茶几上的凉白开换了三回。
玄关的电子钟跳到两点十七分时,她终于撑不住歪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听见钥匙转动的声音,又感觉有人替她盖了条毯子。
“昭昭。”是他的声音,带着点哑,“我不是不想留你……”
她装睡,却听见他轻轻叹口气,毯子被指尖蹭得簌簌响。
第二天清晨,沈昭昭是被咖啡香唤醒的。
她揉着眼睛走进厨房,正看见林修远背对着她站在料理台边。
阳光从百叶窗漏进来,在他肩头切出金亮的棱线,他脚边的垃圾桶里,躺着撕碎的离婚协议——碎纸片上“沈昭昭”三个字的残角,正沾着几点水痕。
“醒了?”他转身时,手里端着她最爱的卡布奇诺,奶泡上歪歪扭扭画了只兔子,“昨天去老宅了。”
沈昭昭接过咖啡,杯壁的温度烫得她手指蜷缩。
“母亲说,我像极了父亲。”他低头扯松领带,喉结滚动着,“父亲当年总觉得,顺着奶奶就是尽孝,结果奶奶走了,他才发现最对不起的是母亲。”
他突然伸手,指腹轻轻蹭过她眼下的青黑:“我总怕你受委屈,结果最委屈的人是你。”
沈昭昭的咖啡杯“当”地磕在大理石台面上。
林修远的手顺势环住她腰,这是他婚后第一次主动拥抱,力道大得几乎要把她嵌进骨血里:“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留住你。”
她能听见他心跳如雷,震得自己肩胛骨发麻。
眼眶突然酸得厉害,她仰头笑:“那你现在知道了吗?”
林修远低头吻掉她眼角的泪,指节抵着她后颈:“从今天起,这个家我说了算。”他牵起她的手往客厅走,晨雾里,林老太太正扶着拐杖站在玄关,周曼如端着的燕窝摔在地上,碎瓷片溅到林修明的皮鞋上。
“以后谁要动她,就是动我。”林修远的声音不大,却像根钉子钉进所有人骨头里。
沈昭昭望着老太太骤缩的瞳孔,又瞥见林修明退到墙角,手指在裤袋里攥成拳——他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未接来电:“境外来电:+001-xxxxxxx”。
风掀起纱帘,有片银杏叶飘进来,落在沈昭昭脚边。
她望着林修远交叠在自己手背上的指节,突然想起宫斗文里最俗套的结局:原来最厉害的以退为进,从来不是算计人心,而是让那个人,自己学会把心捧到你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