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太太的茶盏在沈昭昭腕间套上翡翠镯的那一刻碎成瓷片,可三天后,当她在早茶桌上放下新换的青瓷盏时,声音比瓷片还凉:昭昭年纪轻,未必能料理好一家人的饮食。
厨房的事,以后交给曼如。
水晶吊灯在周曼如耳坠上碎成星子,她捏着银匙的指节终于松开,唇角扬起的弧度像精心计算过的抛物线。谢谢伯母。她垂眸时眼尾上挑,余光扫过沈昭昭腕间的翡翠,我定当用心。
沈昭昭正替林修远布了一碟虾饺,竹筷悬在半空。
她望着婆婆鬓角新添的白发——那天在宴会厅,老太太望着她旗袍上的玉兰花时,眼里分明有泪光——怎么转脸就变了?
妈说得对。她忽然笑了,竹筷轻轻搁在骨瓷碟上,我确实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
不过......她抬眼时睫毛颤了颤,不如我们比一场?
家庭厨艺挑战赛,长辈们当评委,谁赢了谁管厨房。
周曼如的银匙掉在骨碟里。
她望着沈昭昭眼里的清光,像被人兜头泼了盆冰水——这小媳妇平时软萌得像团云,怎么突然扎人?
林老太太放下茶盏,指节叩了叩桌沿:由头呢?
您总说林家的规矩是活的。沈昭昭将剥好的虾饺推给林修远,厨房是烟火气最浓的地方,该让最懂家人心的人管。
林修远正夹虾饺的手顿了顿,垂眸时唇角极轻地勾了勾。
比赛前三天,周曼如在衣帽间摔了第三支口红。
镜子里的她眼眶发红,指尖捏着手机通话记录——二姨和五姑的未接来电在屏幕上跳动。
她拨了第七遍,终于接通:二姨,我上次说的......
曼如啊,电话那头的声音含含糊糊,你表嫂刚送了我两盒野生海参......
我再加两盒!周曼如指甲掐进掌心,您帮我在评委席上说两句,我保证......
挂了电话,她又翻出沈昭昭的食材采购单。
黑醋、冰糖、桂蜜——这些东西能做出什么花样?
她勾了勾唇,给厨房张姨发消息:把沈昭昭要的十年陈酿黑醋换成普通陈醋,记在我账上。
同一时间,沈昭昭窝在书房飘窗上,电脑屏幕亮着老宅旧相册的扫描件。
照片里的林老太太穿着月白衫子,蹲在灶台前,旁边摆着半盘排骨,背面用钢笔写着母亲最爱,1975年秋。
手机震动,林修远的消息弹出来:外聘厨师已到,食材库加了双份备料。
她指尖在照片上的排骨上轻轻划过,给助理回了条语音:再查1975年林宅的厨房记录,重点找糖醋排骨的配料比例。
比赛当日,林家顶楼的空中厨房飘着松木香。
十二位长辈评委坐在长桌后,林老太太居中,茶盏里飘着茉莉香片。
周曼如第一个上场。
她系着酒红色真丝围裙,端出的法式焗龙虾在银盘里泛着琥珀色的光,芝士的焦香混着龙蒿草的清苦,瞬间填满整个空间。
这是我跟蓝带三星主厨学的。她葱白指尖点了点虾钳,龙虾用藏红花高汤煨了三小时,芝士是从瑞士空运的。
评委里的三姑婆先鼓掌:到底是留过学的,这卖相......
曼如这手确实巧。五姑斜了眼沈昭昭,咱们昭昭平时都吃外卖吧?
沈昭昭站在操作台前,面前摆着新鲜的肋排、金黄的桂蜜、还有一罐贴着1975年陈酿标签的黑醋——林修远的人昨晚悄悄送来的,瓶口还封着老宅的朱砂印。
计时器跳至最后十分钟时,她终于动了刀。
排骨在砧板上发出声,每块都切得两指宽,正好是照片里那盘的大小。
这道菜,是婆婆小时候最爱吃的。她边焯水边说,蒸汽模糊了她的眼睛,桂花糖醋排骨。
周曼如正在给龙虾浇最后一层芝士,手猛地一抖。
芝士酱在银盘边缘拉出歪斜的线——她怎么会知道?
那天她翻遍老宅相册,根本没看到这张!
醋香先漫出来。
不是普通陈醋的酸,是陈酿黑醋的醇厚,混着桂蜜的甜,像浸过秋夜的月光。
林老太太原本端着的脊背慢慢松了,鼻尖动了动——这味道,像极了五十年前,她蹲在灶前,母亲往锅里倒醋时的香。
沈昭昭将排骨码进青花瓷盘,撒上一把干桂花。火候要中小火慢炖,她用公筷夹起一块,当年外婆怕您烫着,总说婉如乖,吹凉了再吃
两个字像根细针,扎进林老太太心里。
她盯着瓷盘里的排骨——酱色裹得均匀,每块都翘着金红的边,和记忆里母亲端来的那盘,连摆盘的弧度都一样。
她接过公筷的手在抖。
第一口咬下去,酸、甜、鲜在舌尖炸开,后味是桂蜜的清苦——和母亲放的糖桂花,一个味。
你......你怎么会知道?她声音哑得厉害,眼眶突然就红了。
沈昭昭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像星子:我在老宅翻到一张泛黄的照片,背面写着母亲最爱她指了指评委席上的七叔公,七叔公说,您当年去上大学,行李里还藏着半罐母亲腌的糖桂花。
七叔公直点头:可不嘛!
婉如那丫头,为这事儿还被列车员查了三次......
林老太太的眼泪掉在骨瓷盘上,溅起小水花。
她又夹了一块排骨,这次咬得很慢,像在嚼五十年前的光阴。
评委们开始交头接耳。
三姑婆凑到五姑耳边:我就说昭昭这孩子心细,你看这排骨的火候......五姑的脸涨得通红,手里的评分表被攥出了褶子。
周曼如的法式焗龙虾还摆在长桌上,芝士已经凝结成惨白的块。
她盯着沈昭昭的青花瓷盘,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她明明换了黑醋,明明买通了评委,怎么会......
总分统计完毕。计分员的声音像道惊雷,沈昭昭女士,98分;周曼如女士,72分。
林老太太放下筷子,指节敲了敲桌沿:你赢了,厨房以后归你管。
周曼如的银叉掉在龙虾壳上。
她猛地站起来,耳坠子乱晃:我不服!
你们串通好了!
沈昭昭拿过桌上的桂花蜜,慢慢往自己的茶杯里倒:我让人查过,您联系二姨和五姑的通话记录有十七通。她抬眼时笑了,不过就算没这些,人心也不是靠手段争来的。
林修远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掌心覆住她搁在桌沿的手。
他的体温透过衬衫袖口传过来,像道稳稳的墙:辛苦了。
窗外的暮色漫进来,给每个人的轮廓镀上金边。
周曼如抓起手包冲了出去,高跟鞋声在走廊里敲出杂乱的鼓点。
林老太太擦了擦眼角,又夹了块排骨:昭昭,明儿教我做这道菜吧?
我想给小孙子留个......有温度的回忆。
沈昭昭望着腕间的翡翠镯,在暮色里泛着暖光。
楼下传来小侄子踢皮球的笑声,混着厨房飘来的糖醋香——原来所谓正宫,从来不是争来的。
是人心,一口一口,品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