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陵踏入星河的瞬间,脚底触感骤变。
原本虚无的星子突然凝作实质,像是踩碎了漫天流萤,再抬眼时,入目是比幻城更震撼的景象——青铜门后竟悬着一方巨无匹的棋坪,九具黑玉棺椁浮在半空,每具棺身都刻着大楚镇北军的玄鸟图腾,而脚下的山河图卷里,太行山脉的轮廓清晰可辨,被刻成了纵横十九道的巨型棋盘。
“国运对弈,唯胜者存!”
炸雷般的声音从头顶劈下,陈九陵猛地抬头,见一片血色诏令裹着阴云压来,红绸上的金漆大字刺得人眼疼。
他怀里的苏绾突然攥紧他的衣襟,指尖几乎要掐进肉里:“看天元位!”
顺着她颤抖的指尖望去,陈九陵瞳孔骤缩。
老瘸子佝偻的身影正悬在棋盘最中央的“天元”位下方,四肢被青铜桩钉进棋坪,每根桩子都渗着黑血,血液顺着棋盘沟壑汇入地脉,像一条条扭曲的红绳,将整座棋坪绷成了一张蓄势待发的弓。
“老瘸叔......”陈九陵喉间发哽。
那是镇北军最年长的火头军,当年萧承煜被毒箭射中时,是这老瘸子背着他在雪地里爬了三天三夜找药;是他在陈九陵刚穿来时,蹲在破庙外给这副陌生躯体塞热乎的炊饼——此刻他的脸肿得看不出原样,嘴角却还勾着笑,像是在说“小子,别怕”。
“十二时辰,三十六变局,败则山崩人灭。”
萧承昀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带着金属刮擦般的撕裂感。
陈九陵这才发现,棋坪边缘浮着无数半透明的人影,全是玄清门弟子的脸,他们的嘴一张一合,却发出同一个声音,像无数根钢针扎进耳膜。
“咔嚓——”
天空突然暗如泼墨,星辰轨迹错乱成一团乱麻。
一枚白子毫无征兆地砸向东南角“死门”位,落点处的山河图卷瞬间龟裂,紧接着暴雨倾盆而下。
陈九陵本能地将苏绾护在怀里,却见一滴雨珠擦过他耳际,在棋坪上凿出拇指粗的窟窿——哪是雨?
分明是淬了寒毒的刃!
不远处传来惨叫声。
几个从幻城逃出来的古墓派弟子正抱头乱窜,雨刃劈在他们身上,像切豆腐般将人分成数段,血都来不及喷,就被雨刃绞成了血雾。
苏绾的指甲深深掐进陈九陵后颈:“是玄清门的’千机雨‘!
他们用活人祭炼的阴兵刃......“
“你拿天下当棋盘?!”陈九陵吼得嗓子发疼,抱着苏绾就要往老瘸子方向冲。
可刚迈出三步,一道无形力场就撞在他胸口,像被巨象踹了一脚,他踉跄着退了五步,后背重重撞在一具黑玉棺上。
“轰!”
体内归心意突然剧烈震荡,那股沉睡多时的萧氏战意顺着经脉往上窜。
陈九陵眼前闪过无数画面:十万镇北军在雪地中持矛冲锋,萧承煜提剑劈开三倍于己的敌军,血溅到铠甲上结成冰棱......他的双眼泛起金纹,喉咙里溢出不属于自己的低吟:“破阵......”
“陈九陵!”苏绾捧住他的脸,指尖抵在他人中上用力掐,“你看看我!
是我,苏绾!“
她的体温透过掌心传来,陈九陵猛地回神,却见自己的手正掐着她的手腕,指节发白。
他慌忙松手,却见苏绾腕上已经泛起红痕,心尖像被扎了根针:“对不住......”
“先顾大局!”苏绾抹掉他眼角渗出的金血,突然抬头看向北方,“那里有心跳!
和《寻龙遗图》里记载的韵律一样——是九命玄棺的残片!“
话音未落,一道沙哑的声音从刀雨中传来:“想破局?
先听清星落之声。“
陈九陵转头,见观星瞽拄着骨杖缓步走来。
这瞎子的眼睛蒙着粗布,却精准避开所有雨刃,每一步都踩在雨刃劈落的间隙里,像是提前算好了所有轨迹。
他走到陈九陵跟前,将一块龟甲塞进他手里,龟甲上刻满虫蛀般的裂痕,还带着体温:“星轨乱了,但棋坪下的地脉没乱。”
“什么意思?”陈九陵捏紧龟甲,龟甲上的裂痕突然发出微光,照得他掌心发亮。
观星瞽盘坐在地,骨杖在棋坪上叩出清脆的响:“虚掩其形,实藏其锋;诈死者生,殉局者终。”他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每说一个字,龟甲上的裂痕就延伸一分,“这局明面上是楚式九宫格,可你闻闻——”他突然抬头,蒙眼布被雨刃割开一道口子,露出底下泛白的眼仁,“有股腐了三年的谋士味,是十三策里的‘围魏救赵’。”
陈九陵深吸一口气,血腥味里果然混着股檀香味——那是玄清门密室里特有的沉水香。
他突然想起老瘸子的脚镣,刚才冲撞力场时,他看见老瘸子的脚踝在流血,锁链蹭过棋坪的声音混在雷声里......
“嗒。”
“嗒......嗒......”
陈九陵屏住呼吸,在雷鸣中捕捉到一丝极轻的异响。
每隔七息,就有一声“嗒”,像是金属刮擦青石。
苏绾突然按住他的手背,双瞳泛起与他相似的金纹——这是双魂同契的共鸣:“是老瘸子!
他用脚镣刮地传密文!“
陈九陵立刻扯下腰间的影旗残片,结了个隔音结界。
他将耳朵贴在棋坪上,苏绾指尖点在他后颈的魂门穴,两股力量顺着经脉涌进地底。
果然,那些断续的“嗒”声化作了连贯的摩斯密码,正是《寻龙遗图》里记载的“生门逆推口诀”!
“原来如此......”陈九陵直起身,拾起一截断裂的锁龙奴肋骨,蘸着自己的血在地上画阵图。
苏绾凑过来看,见他笔下的阵法刚开始还是九宫格,画到第七笔时突然扭曲,变成了个倒悬的葫芦形,“表面困的是我们,实则困的是玄清门藏在北方的玄棺残片。
要破局,得主动踏进死门。“
“可你现在的状态......”苏绾盯着他眼里未褪的金纹,“萧氏战意一旦失控,你会被彻底吞噬。”
陈九陵沉默着撕下胸口那朵干枯的海棠花。
这是他穿来后在枕头下发现的,花瓣边缘还留着浅粉色,像是刚被摘下不久。
他将花贴在眉心,轻声道:“娘亲最爱海棠花......你也记得吧?”
记忆突然翻涌。
那是具陌生却熟悉的身体,在柴房里跪着,怀里抱着个布包,布包里是半块发霉的海棠糕。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阿煜,等春天到了,娘在院子里种满海棠,你打马归来时,就能闻见花香了......”
金纹缓缓从陈九陵眼里褪去,归心意重新压下了翻涌的战意。
他低头看向掌心的黑玉卒子——这是从九棺上抠下来的,棺身刻着“坑杀降卒三万”的铭文,是大楚最耻辱的败笔。
“武意通玄·触发!”
陈九陵低喝一声,指尖的黑玉卒子突然发烫。
他眼前闪过三幅画面:东岭密林中埋伏着玄清门三百死士,棋坪机关将在子时三刻启动,天元位的青铜桩会在第九子落定后断裂。
“好个算尽天机。”陈九陵冷笑,将黑玉卒子攥得指节发白,“可你算过人心么?
老瘸叔用命传密,观星瞽冒死指路,苏绾......“他低头看向怀里的人,她的眼睛亮得像星子,”她愿意陪我赌这一局。“
暴雨仍在倾泻,刀雨劈在隔音结界上溅起火星。
陈九陵深吸一口气,抬手将黑玉卒子掷向东南角的“死门”位。
棋子划破雨幕的瞬间,他听见老瘸子模糊的笑声,观星瞽的骨杖叩地声,还有苏绾在他耳边说的“我信你”。
黑子拖着血光坠向死门。
整座棋坪突然剧烈震动,原本狂暴的刀雨像是被掐断了线的木偶,“唰”地停在半空。
陈九陵抱着苏绾的手紧了紧,听见地底传来类似齿轮转动的轰鸣,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