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崩地裂的轰鸣尚未完全平息,滚滚烟尘如怒龙般从归魂谷的豁口喷涌而出。
陈九陵背负着生死不知的苏绾,身形如电,险之又险地冲出了那片死亡之地。
身后,狂风裹挟着断裂的石碑与破碎的瓦砾,发出凄厉的呼啸,仿佛无数亡魂在追索。
他踉跄一步,刚想寻一处安稳之地稍作喘息,一股钻心剧痛猛地从右掌心炸开!
陈九陵闷哼一声,低头看去,瞳孔骤然收缩。
那枚由苏家祖传玉佩烙下的麒麟印记,此刻竟像干涸的河床般龟裂开一道道血口。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无数比发丝更细的黑线状虫影,正从血口中疯狂涌出,如跗骨之蛆,顺着他的血脉飞速上行!
“糟了!”他心中一沉,这诡异的景象,绝非善兆。
几乎在同一瞬间,他背上的苏绾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
陈九陵急忙将她放下,只见她原本白皙的脖颈上,不知何时已浮现出蛛网般细密的紫色纹路,那纹路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她的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
就在这危急关头,不远处的碎石堆一阵耸动,浑身覆盖着晶体、分不清面目的晶奴阿丑挣扎着爬了出来。
它无视了自身的伤口,连滚带爬地扑到陈九陵面前,双膝跪地,伸出那只尚算完好的手指,在布满尘土的岩面上急速划动起来。
沙沙声中,一行歪扭的字迹出现:“音锁……开则死……唯有祭乐可通。”
音锁?
祭乐?
陈九陵眉头紧锁,阿丑的信息简短却直指要害。
他来不及细想,抱起苏绾,对阿丑沉声道:“带路!”
阿丑重重叩首,随即起身,循着地脉崩裂开的一道深邃裂痕,一瘸一拐地向巴蜀之地的更深处潜行。
穿过狭长而压抑的地底裂缝,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宏伟到令人窒息的倒悬巨窟,赫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无数粗大的石笋如利剑般从穹顶垂下,散发着幽冷的光芒,仿佛一座颠倒的死亡森林。
这里,便是葬脉窟。
巨窟的入口处,九根巨大的青铜柱拔地而起,直通洞顶,表面覆满了密密麻麻、宛如蝌蚪的音律铭文。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死寂的气息,可一旦陈九陵体内真气稍有波动,那九根铜柱便会立刻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沉睡的巨兽被惊扰,随时都会暴起噬人。
正当他凝神戒备时,一道身影毫无征兆地从一根铜柱的阴影中滑出。
来者身形枯槁,手持一根白骨制成的鼓槌,腰间挂着一面小小的牛皮鼓,正是哑鼓客。
他没有言语,只是抬起骨槌,对着皮鼓轻轻敲击了三声。
“咚。”一声短促。
“咚——”一声绵长。
“咚咚!”两声急切。
短、长、急!
陈九陵心头一震,这并非寻常的暗号,而是当年镇北军在绝境中撤退时,用以规避高手探查的最高指令——“禁息令”!
意味着前方有绝杀之阵,必须彻底封锁自身气息,断绝一切真气运转,否则必死无疑!
他瞬间领会,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并指如电,在自己和苏绾身上连点数处要穴,将所有经脉彻底封死。
一股虚弱感涌上心头,此刻的他,除了远超常人的肉身力量,与凡人无异。
他将苏绾小心翼翼地靠在石壁上,从怀中摸出那支青鸾簪。
簪尾的青鸟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如水月华,驱散了周遭的些许黑暗。
借着这微弱的光芒,他扫视地面,目光很快被一具枯骨所吸引。
那是一具乐师的尸骸,怀中紧紧抱着一把早已朽坏的琵琶,而他的指节,则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态,牢牢“扣”在虚空之中,仿佛临死前仍在奋力弹奏着某个弦音。
陈九陵屏住呼吸,一步踏入了九柱之间的范围。
就在他踏入的刹那,第一重“宫音壁”无声启动。
周遭的空气仿佛瞬间变成了凝固的琥珀,沉重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
岩壁的缝隙中,黑气翻涌,一头由千百只蛊虫聚合而成的蛊影狼猛然窜出,它没有实体,只有纯粹的杀意和怨念,那由无数蛊虫口器组成的獠牙,直扑陈九陵的咽喉!
无法运功!无法闪避!
电光火石之间,陈九陵做出了最原始的反应。
他狼狈地向旁侧翻滚,手中紧握的破阵矛矛尖顺势在粗糙的岩石地面上奋力一划!
“刺啦——”
一声尖锐刺耳的摩擦噪音骤然响起。
这噪音,与青铜柱持续发出的低沉嗡鸣,恰好错开了半个音拍!
完美的共振被瞬间打破。
那无形的“宫音壁”仿佛一面被重锤砸中的镜子,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哀鸣。
空中的蛊影狼身形剧烈扭曲,双耳处猛地爆出两团黑血,发出一声无声的惨嚎,重重抽搐着摔落在地,化作一滩蠕动的蛊虫,再无声息。
危机暂时解除。
陈九陵不敢大意,他迅速爬到那具乐师尸骸旁,伸手触碰在他那扭曲的右手上。
“武意通玄·溯忆!”
一股冰凉的意念洪流瞬间涌入他的脑海。
眼前闪过一幕残缺的画面: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一张古琴上急速拨动,指法古拙而苍凉,带着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
那并非完整的乐章,仅仅是一个起调的手势,却蕴含着撼动天地的力量——大楚祭天神乐,《破阵乐》!
就是这个!陈九陵心中雪亮。
他模仿着脑海中那段指法轨迹,伸出手指,以指甲在死寂的空气中轻轻一弹。
没有声音,只有一道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弱震动,如同蜻蜓点水,悄然散开。
刹那间,前方的空气一阵轻微的涟漪波动,第二重“商音壁”应声而动,一道由光影构成的隐形阶梯,缓缓浮现在他们眼前。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苏绾竟毫无征兆地睁开了双眼!
她的眼神空洞无神,仿佛一具被操控的木偶,但动作却迅捷无比。
她猛地抽出腰间的机关狐爪,“咔”的一声弹出利刃,在身旁的地面上飞速刻下了四个字。
“柱三…假…走四。”
写完这四个字,她头一歪,再次昏厥过去,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陈九陵的心猛地一跳,他看向那九根青铜柱,目光死死锁定在第三根铜柱的底部。
果然,借着青鸾簪的光华,他看到了一道极不显眼的裂痕,显然是被人为破坏过。
这是一个陷阱!
如果按照《破阵乐》的正序去敲击第三根铜柱,触发的恐怕不是通路,而是绝命杀阵!
苏绾,即便是神志不清,她的本能依然在指引着他!
陈九陵不再犹豫,绕过第三根铜柱,来到第四根铜柱前。
他没有用矛尖,而是倒转破阵矛,以矛尾,模仿着《破阵乐》变奏的节拍,沉稳而有力地敲击下去。
“咚!”
“咚咚!”
“咚——”
沉闷的声响在空旷的巨窟中回荡。
随着他敲击的节拍,第五根、第六根……直到第九根铜柱,依次泛起了幽蓝色的光晕,如同一串被点亮的星辰,为他们指引出一条通往深处的幽暗通道。
通道的尽头,是一座更为广阔的石台。
一尊面目狰狞、手持利爪的心核护灵石像巍然矗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
石台之前,凌素衣静静地站着。
她的十指上牵引着无数纤细的金线,连接着四周的晶壁,仿佛整座洞窟的脉搏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她双目紧闭,蒙着白纱,耳畔那对诡异的蛊铃却在无风自动,发出清脆而致命的声响。
“你来了。”她没有转身,却仿佛早已看到了陈九陵的到来,声音空灵而飘忽。
“我梦见你,在归墟之上,点燃了九口悬棺。于是天地逆流,星辰坠落,万千神魂在你手中焚烧殆尽。”
她的话音未落,那尊巨大的石像双目陡然泛起血光,高高扬起的利爪上寒光迸射,锁定了陈九陵的气息!
然而,陈九陵却没有摆出任何攻击或防御的架势。
他只是默默地走上前,将手中的破阵矛“噗”的一声,深深插入身前的泥土之中。
随即,他抽出腰间短刃,面无表情地在自己左手掌心,缓缓割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鲜血,顺着掌纹汩汩流出,滴落在破阵矛的矛柄之上。
血珠没有滑落,而是诡异地渗入了一道特殊的刻痕里——那是很久以前,矛身出现裂纹时,苏绾熬了好几个通宵,用自己的心血和秘法,亲手为他修补好的纹路。
他抬起头,迎着凌素衣“看”来的方向,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不是来夺你的命。”
“我是来,带她回家。”
话音落下的瞬间,当最后一滴鲜血完全渗入那道纹路,整座葬脉窟,不,是整片巴蜀地底的山脉,都发出了一声源自远古的低沉吟唱。
那声音不似风吼,不似水流,更像是一头沉睡了万载的巨兽,终于听到了血脉的呼唤,缓缓睁开了它的眼睛。
远在千里之外的镇北军旧址,那面在风沙中早已褪色、残破不堪的帅旗,在毫无征兆的静风之中,再一次,猎猎作响!
石台之上,凌素衣脸上的空灵瞬间被惊愕取代。
那尊即将暴起的石像也猛地僵在原地,双目的红光飞速褪去。
随着那声古老的低吟渐渐平息,矗立在凌素衣身后的石壁,竟在一阵“咔咔”声中,缓缓向两侧裂开,露出一条更加幽深、更加黑暗的通道。
一股混杂着万年寒冰与腐朽气息的冷雾,从通道深处弥漫而出,瞬间便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