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个字带来的魂魄震荡尚未平息,陈九陵便感到一股刺骨的阴寒顺着脚踝向上蔓延。
通道幽暗湿滑,每一步都踩在黏腻的血泥苔藓之上,断剑的锋刃在黑暗中反射着微不可察的幽光,是他此刻唯一的慰藉。
那句“欢迎回来……萧承煜”仿佛成了跗骨之蛆,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搅得他心神不宁。
这究竟是谁的记忆?
又是谁,在用这副躯壳的过去,给他设下迷局?
他猛然停步,瞳孔骤缩。
前方的石壁之上,竟不知何时浮现出一行淋漓的血字,字迹扭曲,却透着一股熟悉的韵律。
那正是他苦寻已久的《寻龙遗图》中,最关键的一段残缺密文!
他心头狂跳,正要上前细看,脚下的石板却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脆响。
“咔嚓!”地面瞬间塌陷,失重感猛地攫住了他全身!
坠落的过程短暂而惊心。
当他勉强稳住身形时,才发现自己已置身于一个巨大的穹顶空间之内。
头顶和脚下皆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唯有眼前,三百根细如发丝的银线纵横交错,构成一张笼罩天地的巨网。
每一根银丝的末端,都连接着一口倒吊的青铜小棺,棺身上刻满了诡异的符文。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机油与尸蜡混合的怪味。
他此刻正悬于天网中央,右手五指死死勾住一根承受着全身重量的主丝,冰冷的汗珠顺着额角滑落,滴入下方的无尽深渊。
“傀儡天网阵!”四个字从他牙缝中挤出。
这正是古籍中记载的绝杀之阵,三百铜棺互为引信,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有外力扰动超过临界点,所有铜棺便会同时爆裂,内藏的机括与毒物足以将闯入者绞杀成齑粉!
此阵专为困杀那些自以为是的破局者而设,狠辣至极。
就在这时,一阵银铃般的轻笑声从头顶传来,清脆悦耳,却透着彻骨的寒意。
一道纤细的身影踏着银丝翩然而至,她的脚步轻盈得不可思议,足尖点过致命的银线,竟未引起丝毫颤动。
她脸上戴着一张华丽的赤金狐狸面具,遮住了所有神情,唯有一双眼眸在黑暗中亮得惊人。
腰间挂着一只巴掌大的机关小狐,金属的眼睛竟灵活地眨了眨,闪过一丝红光。
她的手中,正不紧不慢地拨弄着一面雕刻着鬼面的青铜铃鼓。
“闯我戏台者,当以命酬趣。”女子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的戏谑,“你说,你是真疯,还是假傻?”
是她!
苏绾!
陈九陵心中一凛,瞬间将眼前这个神秘女子与之前在黑水祠外窥视自己的身影联系了起来。
苏绾似乎很满意他瞬间紧绷的反应,手腕轻扬,一抖。
清脆的鼓声骤然响起,如同催命的号角!
“咚!咚咚!”鼓点急促,九口离陈九陵最近的铜棺应声开启,棺盖翻转间,九具身披残破铁甲的傀儡悄无声息地爬了出来。
它们手持淬毒短刃,关节转动发出“咯咯”的声响,齐刷刷地将兵刃指向悬在网中央的陈九陵。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这些傀儡的步伐节奏诡异至极,看似杂乱,却暗合章法。
一步一顿,三步一转,分明是……《大楚军中行营曲》的杀伐阵列!
这首曲子,曾是萧承煜率军征战时的战歌!
有人将他的记忆,他最熟悉的杀阵,编成了此刻置他于死地的天罗地网!
生死一线,千钧一发。
陈九陵反而强迫自己闭上了双眼,隔绝了外界的视觉干扰。
鼓声、傀儡的机括声、苏绾的轻笑声……一切都化作致命的音符,试图撕裂他的心神。
他左手猛地触摸向腰间,那里藏着一块从老瘸子背包中找到的乐师骸骨残片。
指尖触及骨片的瞬间,一股冰凉之意直透神魂,他脑海中轰然炸响万千编钟齐鸣之声,古老而宏大的音律瞬间盖过了外界的鼓噪!
“乱音扰神意!”四个大字如醍醐灌顶,在他识海中豁然贯通!
刹那间,外界那催命的鼓声在他耳中开始扭曲、变形,节奏变得滞涩不堪。
依赖鼓声行动的九具傀儡动作果然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迟滞。
就是现在!
陈九陵双目暴睁,精光四射!
他体内气机流转,“影踪步意”运转到极致,整个人仿佛化作一道没有重量的轻烟,脚尖贴着银丝疾行。
手中紧握的断剑发出一阵轻鸣,“破阵剑意”勃然而发,剑光如练,模拟出千军万马冲锋陷阵、踏破连营的磅礴气势!
他不求斩杀傀儡,只求破阵!
剑锋过处,并非胡乱劈砍,而是精准无比地掠过三百银丝中的三十六根关键承力丝!
“铮!铮!铮……”一连串金属断裂的脆响连成一片。
整张傀儡天网失去了最核心的平衡支撑,瞬间向下剧烈倾斜、崩塌!
九具傀儡连同那上百口尚未开启的铜棺,如下饺子般纷纷坠入下方的黑暗深渊,撞击声与爆裂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
而陈九陵,则如一片飘零的落叶,借着崩塌之势,身形几个转折,轻飘飘地落在了坚实的地面上,毫发无伤。
穹顶之上,苏绾赤金面具下的瞳孔猛地一缩:“你……竟然能破我的‘音锁’?”
她没有再出手,反而身形一晃,飘然退至远处一座巨大的石制戏台边缘。
她用指节轻轻敲击着身旁的鼓板,发出“叩叩”的声响,似乎之前的杀招只是一场无伤大雅的开场游戏。
“想进主墓室?可以。先陪我玩个游戏,过了这十二道谜题,得趣者,得棺。”
话音刚落,她脚下机关启动,戏台缓缓旋转,升起了第一道谜题——“真假母棺阵”。
九口样式、大小、色泽完全相同的漆金棺材排列成一个圆环,将通往下一处的道路完全堵死。
只有踩中唯一那口真正的生门之棺,才能开启通路。
寻常盗墓贼,此刻怕是要动用望气、辨土、听音的手段逐一试探。
陈九陵却只是冷冷扫了一眼,随即蹲下身,目光落在九口棺材的棺底边缘。
片刻后,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站起身来,径直走向其中一口棺材。
在苏绾饶有兴致的注视下,他指着那棺材底部一道几乎与灰尘融为一体的极细微刮痕,淡淡说道:“真棺,刚被人从别处搬来动过。这地上的积灰骗不了人,拖拽的铁链总会留下痕迹。”
说罢,他一脚踏上那口漆金棺。
只听“轰隆”一声,地面应声开裂,一条向下的石阶赫然出现。
苏绾她再次按下机关,戏台变幻,升起了第二道谜题:“双人踏板·心灯录”。
两块仅容一人站立的浮空石板,悬于万丈深渊之上,一左一右,遥遥相对。
石板上刻着繁复的纹路,显然需要两人以特定的节奏同步踩踏,才能点亮通路,稍有差池,便是双双坠入下方尸坑的下场。
她已然立于对面的石板上,隔着深渊,语气充满挑衅:“怎么?怕了?怕我在这半路上,背后捅你一刀?”
陈九陵沉默了片刻,腰间的小哑巴紧张地抓住了他的衣角。
他忽然咧嘴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股子悍不畏死的疯狂:“我不信你,但我信我自己能活。”话音未落,他已纵身一跃,稳稳落在自己这边的石板上,主动踏入了这片同生共死的险地。
二人开始依照石板上时隐时现的光点提示移动脚步。
一步,两步……就在第三步,二人脚步即将错开,导致机关失效的刹那,陈九陵怀里的小哑巴突然发出一声尖锐急促的叫声,用手指着对面:“左边!左边!她的心跳,快了半拍!”
陈九陵心领神会,脚下步伐瞬间做出调整,硬生生比光点提示快了半分,恰好与苏绾那因算计而提前加速的心跳与动作达成了完美的同频共振!
嗡——两块石板下的心灯同时亮起,一道坚实的石桥在深渊之上缓缓凝聚成型。
苏绾的身形有了一瞬间的僵滞,面具下的目光似乎变得复杂起来,她低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像是在说:“……还挺灵。”
十二道谜题,在陈九陵层出不穷的手段与小哑巴的辅助下,被一一破解。
当最后一道机关锁被解开时,前方那扇厚重无比的主墓室石门,发出了沉闷的“嘎吱”声,缓缓向两侧开启。
一股混合着尘埃与朽木气息的阴风从中扑面而来,吹得人汗毛倒竖。
石门之后,并非想象中的金碧辉煌,而是一座更为庞大、更为诡异的傀儡戏台。
戏台之上,无数人偶正在灯火的映照下,自顾自地演着一出名为《将军死国》的悲壮剧目。
而那个身披帅铠、孤身战死在城头的将军人偶,那张木刻的脸,竟与陈九陵有着七分相似!
在戏台的阴影深处,那无数根操纵丝线的总控杆旁,一枚染着暗红色血迹的玉哨,正静静地躺在那里——那独特的样式,分明是玄清门用以“音控尸傀”的独门信物。
石门彻底洞开,那座巨大的傀儡戏台的全貌展露无遗,台上的悲歌仿佛穿越了千年的时光,直抵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