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刀,穿过幽深的山谷,发出鬼哭般的呜咽。
那被岁月尘封的地宫入口,随着一声沉闷的机括巨响,缓缓裂开一道漆黑的缝隙,仿佛一头蛰伏千年的巨兽,终于张开了吞噬一切的巨口。
刺骨的阴寒之气混杂着铁锈与尘土的味道扑面而来。
陈九陵没有丝毫犹豫,他深邃的目光穿透黑暗,率先迈入其中。
他身后,陈铁樵魁梧的身影如同一座移动的铁塔,默然跟随,眼神中交织着警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小石头瘦弱的肩膀上,背负着依旧昏睡的苏绾,少女苍白的脸庞在昏暗中显得格外脆弱。
队伍的最后,是手持三足铜香炉的秦越,炉中燃着的安魂香青烟袅袅,如同一条无形的锁链,将可能存在的邪祟牢牢镇压。
而那具沉默的铁甲巡灵,则如最忠诚的守卫,殿后而行,空洞的头盔下仿佛有两道无形的视线在扫视着每一寸阴影。
甬道幽深得仿佛没有尽头,两壁之上,刻满了狰狞扭曲的战纹。
那并非寻常的装饰,而是当年纵横天下的大楚禁军所独有的“锁魂蚀文”。
这种铭文蕴含着铁血煞气,能侵蚀生魂,寻常人触之即死,唯有身负大楚统帅血脉者,方能安然无恙。
陈九陵抬起手,指尖缓缓抚过冰冷的石壁。
就在接触的瞬间,他体内沉寂的武意通玄骤然沸腾,与壁上的蚀文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刹那间,一幅波澜壮阔的幻象冲入他的脑海:千军万马自地底深处奔涌而出,铁甲森然,长戈如林,无声的咆哮汇聚成足以撕裂苍穹的洪流。
耳边,激昂的战鼓与凄厉的哀嚎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曲死亡与荣耀的悲歌。
一股狂暴的戾气自心底升腾,几乎要吞噬他的理智。
陈九陵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他瞬间清醒,他强行压下那翻腾的杀意,声音沙哑地低声道:“这地宫不是墓,是活棺。”
众人闻言,心中皆是一凛。
墓是死地,而活棺,则意味着这里面封印的东西,还活着。
前行约百步,甬道豁然开朗,眼前出现了一个岔口,三条宽阔的水道被巨大的铁闸门死死封锁。
水声在闸门后隐约传来,却听不出急缓。
每一扇闸门之上,都用古篆铭刻着八个血色大字:“血启生门,骨填死路。”
秦越眉头紧锁,他上前仔细辨认片刻,沉声道:“这是玄清门后来布下的杀阵。需要用亲族之血,才能开启唯一正确的生路。一旦选错,另外两条路就是绝境。”
话音未落,陈铁樵发出一声冷笑,毫不迟疑地抽出腰间短刃,在自己粗糙的手掌上狠狠一划。
鲜血瞬间涌出,他大步走向中央的闸门,将血淋淋的手掌按了上去。
鲜血滴落,仿佛被某种力量瞬间吸收,那沉重的铁闸门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随即轰然向上升起,露出后面湍急翻滚的黑水,水流中似乎还夹杂着某种令人不安的气息。
然而,陈铁樵并未立刻动身,他转过身,一双虎目死死地盯着陈九陵,声音里充满了挑衅:“你说过,不靠死人打仗。现在,生路死路就在眼前,那就用我们这些活人的命,来试一试你的决断?”
陈九陵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的挑衅。
他默默撕下自己肩上被血浸透的衣袖,草草包扎了一下仍在渗血的伤口,随即径直走向左侧那扇纹丝未动的铁闸。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他伸出右手,掌心稳稳地贴在了冰冷的铁面上。
刹那间,一股无形的力量自他体内逆冲而起——他竟然以体内残存的那些战魂碎片为引,强行催动武意通玄,模拟出了当年大楚统帅萧承煜调兵遣将时,才能发出的“将令共鸣”!
嗡——!
整座地宫似乎都随之轻轻一颤。
左侧的铁闸剧烈地震颤了三息,随即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哒”声,竟也缓缓开启。
与中央闸门后的黑水激流不同,这条水道的水流平稳清澈,闻不到一丝一毫的毒瘴之气。
陈铁樵脸上的冷笑僵住了,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秦越和小石头更是看得目瞪口呆。
这已经超出了常理,简直如同神迹。
众人登上一艘早已备好的竹筏,顺着平稳的水流向下游漂去。
水道两岸的石壁上,开始出现一幅幅巨大的浮雕。
画面描绘的是大楚末代王妃在一场冲天烈火中,披散着长发,手持传国玉玺,决然自焚的图景。
而在她的脚下,跪着十二位戴着古朴青铜面具的长老,神态恭敬而虔诚。
“春娘……她说她们不是殉葬……”小石头背上的苏绾,在昏迷中无意识地呢喃出声,“是……献祭……”
陈九陵瞳孔猛地一缩!
这句梦呓,与石壁上的画面,与他在主碑之下窥见的那段被封印的记忆,竟完全吻合!
他猛然记起,那位王妃在临终前,曾以自身为祭,留下了一道至关重要的“逆龙脉图”。
若能找到此图,便可精准定位其余八具龙棺的所在。
思绪间,竹筏已漂至水道尽头。
岸边,赫然立着一座与真人等高的石雕——一位盲眼老者正襟危坐,执棋对弈,而他的膝前,摆着一局尚未下完的残棋。
那棋盘上的纹路,竟与苏绾之前凭借记忆所绘的水道图,惊人地重叠在一起!
众人刚刚登岸,那具一直沉默的铁甲巡灵突然有了动作。
它拦在众人身前,空洞的头盔缓缓转向西北方向,然后慢慢抬起了钢铁手臂,直指高处。
顺着它的视线望去,只见远处的山崖峭壁之上,竟悬挂着密密麻麻的棺木,形如蜂巢,每一具棺木都由粗大的铁链垂挂于崖壁之上,在阴风中微微晃动,令人头皮发麻。
秦越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那是‘葬音窟’!传说中,骨鸣棺就藏在第九层的最深处。但每逢月圆之夜,万棺齐鸣,会传出勾魂摄魄的哭嚎,引动亡魂噬心!”
他的话音未落,天空本就稀疏的星光被迅速涌来的阴云彻底遮蔽,一轮诡异的血月,悄无声息地从云层后探出,将猩红的光芒洒向大地,也照亮了那片令人心悸的悬棺群。
陈铁樵下意识地将小石头护在身后,声音沙哑地补充道:“我爹跟我提过一次……他说,那里面关着的,不是战死的将士,而是我们陈家……不敢提起的名字。”
陈九陵凝视着那片在血月下显得愈发诡异的悬棺,沉默片刻,他缓缓从怀中取出苏绾留下的那条金链,仔细地缠绕在自己的手腕上,又将那枚镇蛊心核,严丝合缝地嵌入了破阵长矛的矛尾。
准备就绪,他闭上双眼,再次催动武意通玄。
这一次,他的指尖轻轻触碰在身前的岩壁古痕上。
瞬间,一段更加破碎、更加痛苦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那是在一个同样血月高悬的夜晚,他亲手盖下了帅印,下令将“陷阵营叛将名录”连同那些无法公之于众的真相,一同封印。
因为名录中的三人,实为玄清门安插的细作,正是他们泄露了军机,才导致了边关失守,十万袍泽埋骨他乡。
而今,那份足以颠覆整个大楚忠烈史的名录,就在那骨鸣棺之中。
陈九陵睁开眼,一双赤瞳在血月映照下微光闪烁,神情却出乎意料的平静。
“我要上去。”他淡淡地说道,“一个人。”
“你凭什么独断?!”陈铁樵终于忍不住怒吼出声,“那里面的,也有我陈家的先辈!”
陈九陵缓缓回头,摘下了那副始终戴着的墨镜,露出一双饱经风霜却锐利如刀的眼睛。
他的目光直刺陈铁樵的内心,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凭我是当年那个下令封印的人——也是现在,唯一敢亲手揭开这真相的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身形已如离弦之箭般纵身跃出,脚尖在崖壁上接连轻点,精准地抓住一条垂下的铁链,借力攀援而上。
他的身影在浓郁的血色月光与弥漫的雾气中,迅速变得模糊,最终彻底没入那片死亡的悬棺群之中。
崖下,秦越默默地点燃了一炷新的安魂香,烟雾升腾中,他望着那道消失的身影,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主帅……你终于,回来了。”
攀附的铁链在阴风中发出令人心悸的“哗啦”声,与远处传来的隐约哭嚎混杂在一起。
陈九陵的身影在悬棺之间如履平地,每一次跳跃都精准而致命。
血雾越来越浓,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唯有他腕间的金链散发出微弱的暖光,指引着方向。
终于,在穿过层层叠叠的棺木之后,他落在了第九层的石台上,那具传说中的骨鸣棺,就静静地横陈在他面前。
棺身漆黑如墨,上面没有华丽的雕刻,却密密麻麻地刻满了倒写的经文,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怨念与诅咒,在血月之下,散发出不祥的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