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空之耳”里，那代表“渊”信标信号的尖锐蜂鸣，形同无形的手指，死死地戳在星图上那片名为“ctb-37绝对真空区”的黑暗角落。
死寂只维持了几秒钟，就被陈思邈近乎咆哮的命令打破：“最高倍率！引力透镜聚焦！对准ctb-37！给我‘看’！我要‘看’到那里到底有什么！所有冗余计算资源，全部给我堆上去！解析那片‘虚无’！”
整个观测平台瞬间变成了沸腾的蜂巢。科学家们的手指在控制台上几乎敲出了残影，复杂的指令和数据流瀑布般刷过屏幕。中央的巨大碗状结构深处，束缚微型黑洞的磁场发出更高频的嗡鸣，无形的引力场被强行扭曲、聚焦，化作一支跨越光年的超级望远镜，死死地“盯”向那片理论上空无一物的宇宙区域。
李明哲站在陈思邈身边，感觉自己的心脏正随着那越来越响的仪器嗡鸣一同鼓噪。那片黑暗，吞噬了人类珍贵的信标，也吞噬了已知的物理法则。未知带来的，不仅是兴奋，更有一种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寒意。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枪柄，仿佛这冰冷的金属能给他带来一丝面对宇宙深渊的底气。
“有东西！引力场扰动！目标区域空间曲率……在波动！像……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张锐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指着引力波接收器的屏幕。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主屏幕上。
那里原本只是代表宇宙背景辐射的、近乎纯黑的画面。然而，就在那片深邃的、理论上连星光都吝啬光顾的“绝对真空”中，异变陡生！一点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琥珀色光芒，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
仿佛沉睡的萤火虫被惊醒。这些光点并非静止，它们开始移动、延伸，相互连接！在所有人屏住的呼吸和瞪大的眼睛注视下，不可思议的景象在屏幕上缓缓展开——无数道纤细的、散发着柔和琥珀色光芒的“丝线”，从虚无中悄然浮现、生长、蔓延。
它们并非实体，更像是由纯粹的光与能量构成，却展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韧性和灵动。这些光丝以一种极其复杂、精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方式，在黑暗的宇宙背景中快速编织、缠绕、打结……其结构并非人类熟悉的几何图案，而是充满了有机的、流动的美感。
李明哲的瞳孔猛地收缩。这光丝编织的形态……他见过！不是在实验室，不是在星图上，而是在遥远的记忆里，在陈思邈那位黔东南祖母寄来的、被他随手压在办公桌玻璃板下的苗绣照片上！那些繁复精美的藤蔓、花鸟、几何回环……此刻，竟以光的形式，在这宇宙的尽头重现！
“老天爷……”张锐张大了嘴，喃喃道，“这……这他妈是谁织的宇宙毛衣？”就在这由琥珀色光丝编织而成的、巨大得超乎想象的“网”成型的一刹那，屏幕一角，一个极其微弱、却带着熟悉编码的引力波信号点突然亮起——正是“渊”信标发出的独特脉冲！
光丝之网仿佛拥有生命，瞬间捕捉到了这个信号。只见靠近信标位置的光丝网络，就像被投入石子的蛛网般，优雅而迅猛地向内一兜！无数纤细的光丝精确地缠绕、包裹住那个代表信标的无形信号点，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却又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韵律感，仿佛一场精心编排的宇宙芭蕾。
屏幕上，“渊”信标的信号点，在被那琥珀色光丝之网完全包裹后，闪烁了几下，彻底消失在探测器视野中。
“信标……被捕获了？”一名科学家声音发颤。
“不！”陈思邈死死盯着屏幕，声音带着一种洞悉真相的激动，“它在‘网’里！信号被屏蔽或者……同化了！看网的结构！它在变化！”
果然，在捕获了“渊”信标后，那片区域的琥珀色光丝网络似乎变得更加凝实，光芒也略盛了一分，原本流动的编织结构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但明显不同的“结”，那个结的形态，隐隐透着一丝古朴、方正的韵味……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沙哑、带着浓重北美口音英语的声音，在李明哲身后响起，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撼和……敬畏：“上帝啊……（God Almighty…）”
李明哲猛地回头。不知何时，一个穿着北约制式科研服、头发花白、身材高大的白人老者，在几名紧张的北约警卫陪同下，已经站在了观测平台边缘。
是琼斯博士，北约派驻蓝星委员会的首席科学顾问，一个以严谨刻板、对龙国科技充满怀疑而闻名的老头。他此刻正死死盯着主屏幕上那正在缓缓隐去的琥珀色光丝网络，眼镜片后的蓝色眼睛里，充满了颠覆认知的惊涛骇浪。
琼斯博士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平复剧烈的心跳。他转过头，目光复杂地扫过陈思邈，最后落在了离他最近的李明哲身上。他向前走了两步，无视了警卫略带警惕的阻拦，竟主动向李明哲伸出了手。
李明哲略感意外，但还是保持着军人的沉稳，伸手与他握了握。琼斯的手掌宽大有力，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李队长，”琼斯的声音低沉而缓慢，目光却依然没有离开那残留着视觉余晖的主屏幕，“我……我曾经认为你们的‘天人感应’、‘举头三尺有神明’只是古老的东方哲学……一种精神慰藉。”
他顿了顿，仿佛在消化刚才看到的一切，然后苦笑着摇了摇头，用带着感慨和一丝自嘲的语气继续说道：“但现在……我想我错了。”
他抬手指向那片已经恢复“平静”的黑暗星图区域，ctb-37的位置。“举头三尺之上……真的有‘神明’。只不过，这位‘神明’的爱好……似乎是在宇宙里收破烂？（only, it seems this divinity has a hobby... collecting cosmic scrap?）”
琼斯博士这带着黑色幽默的感慨，在寂静的观测平台里显得格外清晰。没人发笑。所有人都沉浸在刚才那震撼的景象中——那由琥珀色光丝编织的、充满苗绣般生命美感的宇宙巨网，无声无息地捕获了人类的造物，颠覆了“真空”的定义，也颠覆了人类对自身在宇宙中位置的认知。
陈思邈缓缓走到李明哲和琼斯身边，目光深邃地望着那片星图。“琼斯博士，那不是神明。”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和探索的狂热，“那是另一种存在形式，一种我们无法理解，却与我们息息相关的……邻居。或者说，宇宙循环中的另一个环节。”
他指着屏幕上捕捉到的光丝网络最后消失前留下的结构图，特别是那个因捕获“渊”信标而产生微小变化的“结”。
“看这里，”陈思邈的手指划过那个带着方正古韵的细微结构，“它……在回应我们。用我们的‘渊’，在它的‘网’上，留下了一个印记。”
李明哲看着那个微小的、仿佛由光丝自然编织而成的“结”，那形状，分明与他记忆里，“渊”字篆文的某个笔画走向，隐隐相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