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太极图”引发的宇宙恐慌,仿佛是冰冷的幽灵,在殖民城的科学界和知情者中游荡。理论模型与观测数据那89%的匹配度,像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陈思邈深知,要平息恐慌,或彻底粉碎猜想,都需要更坚实的证据。冰冷的数学曲线和来自深空的诡异心跳还不够,他们需要来自脚下、来自时间的证言。
他将目光投向了太阳系的古老档案馆——火星北极冰冠。
那里,沉积了数百万年的冰层,好似地球的极地冰芯,忠实地封存着穿越漫长时空而来的宇宙信息。每一层冰,都像一页凝固的史书,记录着不同时期太阳系穿越星际空间的“环境”。
其中,最关键的“文字”就是‘宇宙尘’——来自遥远星域、超新星爆发、小行星带甚至更古老星云尘埃的微小颗粒。这些尘埃在穿越星际空间时,会与太阳系相遇,最终在行星引力和太阳风的作用下,沉降在极地冰层中。
宇宙尘的丰度和类型,直接反映了太阳系所处星际环境的物质密度。如果宇宙真的在“吸气”,空间收缩,那么太阳系在银河系轨道上穿行的区域,星际物质的密度应该会…“随时间推移而增加”!就像一艘船驶入越来越浓的迷雾。
“火星,‘奥林匹斯’冰穹,深度钻探。目标:获取连续沉积序列冰芯,分析百万年尺度宇宙尘通量变化。”
陈思邈的命令简洁而沉重。殖民城最精锐的冰芯钻探队——代号“凿冰者”,由经验丰富的地质工程师李明哲亲自带队(他因重力太极训练效果显着,被临时借调负责此次关键行动的安全保障),携带着最先进的深冰钻探设备,紧急奔赴那颗荒凉的红色星球。
火星北极,奥林匹斯冰穹。这里比地球的南极更加死寂,更加寒冷。稀薄的大气几乎无法传递声音,只有永恒呼啸的、裹挟着干冰颗粒的凛风,刮过一望无际、泛着诡异蓝白色的冰原。
巨大的钻探平台就像钢铁孤岛,矗立在冰原之上。平台中央,粗壮的钻杆仿佛巨兽的獠牙,深深刺入冰层。钻探工作异常艰苦,复刻着地球时代南极冰穹A钻探的艰辛。超低温使得金属变得极其脆弱,液压油粘稠得几乎凝固。钻头在数千米深的冰层下,承受着巨大的压力,随时可能卡钻或断裂。
“报告!钻头在深度8721米遭遇超硬冰层夹层,扭矩异常升高!疑似‘蓝冰’构造!”
通讯器里传来钻探队长,一个外号“刘胖”的壮硕工程师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和沉重的喘息。即使在特制的恒温作业服里,也能想象他脸上凝结的白霜。
“降低转速,增加冲洗液压力,缓慢通过!注意监测钻杆应力!”
地球指挥中心的陈思邈紧盯着传回的实时数据,手心捏着汗。这场景,与当年南极科考队钻透东方湖上覆冰盖时遭遇的“魔鬼层”何其相似。
“明白!他娘的,这鬼地方,比南极还邪乎!”刘胖嘟囔着,指挥着操作员小心翼翼地调整参数。钻杆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平台微微震动。每一次卡顿,都牵动着所有人的心。经过数小时惊心动魄的缓慢推进,钻杆终于穿透了那层异常坚硬的冰层。
“深度8721米,突破!继续下探!”刘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兴奋。钻探持续了数周。当钻头最终抵达预定深度——9999米(因设备极限和冰层稳定性,未能触及理论上的万米)时,一段珍贵的、连续沉积时间跨度超过‘一百五十万年’的冰芯,被小心翼翼地分段取出、封装,通过恒温运输艇火速送回殖民城。
分析实验室里,气氛比火星冰原更加凝重。冰芯被送入超净无尘室,在高倍电子显微镜和质谱仪下被一层层“解剖”。科学家们化身最精密的考古学家,剥离着冰层中的“时间胶囊”——宇宙尘颗粒。
陈思邈亲自坐镇,盯着屏幕上不断跳出的分析结果。时间刻度在数据流中飞速回滚,从冰芯最上层(最近代)向最深层(最古老)推进。
“表层(距今1万年):宇宙尘平均通量指数:基准值100。”
“深度3000米层(距今约50万年):通量指数:102.3。”
“深度6000米层(距今约100万年):通量指数:105.8。”
“深度8000米层(距今约130万年):通量指数:109.1。”
“深度9999米层(距今约150万年):通量指数:114.7。”
数据被绘制成图。横轴是时间(距今百万年),纵轴是归一化的宇宙尘通量指数(以表层为基准100)。
一条清晰无误的“上升斜线”,刺眼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在过去的150万年间,沉降在火星北极冰冠中的宇宙尘通量,稳定地、持续地增加了接近15%!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太阳系在过去一百五十万年的旅程中,所穿越的星际空间,其物质密度(主要是尘埃和气体)在持续、稳定地增加!
就像一艘船,驶入了一片越来越浓密的星云迷雾!实验室里一片死寂。只有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所有人都盯着那条斜斜向上的线,那条来自远古冰层的、无声却无比雄辩的证言。
刘胖也挤在分析室外,透过观察窗看着屏幕上的数据。他刚从火星回来,脸上还带着极寒环境留下的皲裂痕迹。他不懂复杂的宇宙学模型,但他懂数据,更懂他亲手钻出来的冰。他指着那条上升的曲线,哈出一口在温暖实验室里迅速消散的白气,用他那粗犷却无比形象的比喻,打破了沉默:“他娘的…这不就跟开车一样吗?”
他咂咂嘴,仿佛在回味火星的寒风,“一百五十万年前,咱太阳系这辆车,跑的是大晴天的高速路,挡风玻璃透亮。越往前开,这路边的雾气就越重,灰尘越大…看这线,‘挡风玻璃越来越脏’!擦都擦不及!”
“挡风玻璃越来越脏…”这句朴实无华、带着机油和冰屑味道的比喻,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陈思邈的心上,也砸碎了最后一丝侥幸。
火星冰芯,这来自百万年时空深处的“证言”,冰冷而确凿地宣告:宇宙,并非在均匀膨胀。它所在的这片空间,物质密度在持续增加。这完美地印证了“宇宙吸气收缩”模型的前兆——空间收缩导致物质分布更加密集,太阳系穿行其中,遭遇的“宇宙尘雾”自然越来越浓!咖啡渍里的宇宙太极图,不再是疯狂的涂鸦。深空阵列捕捉到的“宇宙心跳”,不再是仪器故障的噪音。它们是预告。是来自时空尽头的、沉重而清晰的——“冰层证言”。
人类文明的方舟,正航行在一片越来越浓稠的宇宙迷雾之中。而迷雾的尽头,是那团正在缓慢干涸、向内收缩的…咖啡渍奇点。恐慌,在此刻有了实体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知情者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