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号”甲板陷入死寂。
电磁脉冲的余威仍在空气中嘶嘶作响，像一条无形的毒蛇钻入每一处电路缝隙。备用电源彻底熄灭，战术手环屏幕碎裂成蛛网，连老张那支立下奇功的高压水枪泵机也停止了嗡鸣。整艘船仿佛被抛回了蒸汽时代，只剩钢铁躯壳在波涛中无助漂荡。
李明哲抹去流进眼角的血水，咸腥味混着硝烟刺痛鼻腔。他背靠着滚烫的船舷残骸，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颈间那枚太极挂坠。五千公里外陈思邈启动的“电子网兜”被硬生生扯断，水下潜航器的死亡嗡鸣正重新聚拢，就像鲨鱼嗅到血腥。血肉之躯的极限，似乎已到尽头。
敦煌，“长城”基地。
主控大厅被刺耳的警报染成一片血红。
‘量子信道连接中断！电磁脉冲攻击确认！’的字样在中央屏幕上疯狂闪烁。代表“昆仑号”的光点彻底灰暗，仿佛宇宙中一颗熄灭的恒星。
“修复进度？”陈思邈的声音绷得像拉满的弓弦，目光死死锁在“洛书”机体核心那抹暗金光芒上。
“所有常规协议失效！物理层被Emp彻底熔毁！”工程师的绝望几乎化为实质，“除非奇迹…”
话音未落，“洛书”内部的数据洪流陡然掀起无声的狂澜！监控屏上，一条淡紫色的数据流仿佛拥有生命的藤蔓，以惊人的速度在崩溃的协议废墟中自行生长、分叉、重构。
它绕过被Emp烧毁的硬件路径，在抽象的传输层和链路层编织起全新的冗余网络。旁边的进度条疯狂跳动：“量子信道冗余重构协议 - 自主优化中... 87%...88%...”。
“它在…自我修复？”愚公布满皱纹的手按在控制台上，指节发白，“没有指令！没有预设脚本！”仿佛回应他的震惊，“洛书”机体深处发出一阵低沉共鸣，暗金色光芒骤然炽亮。
几乎同时，通讯席爆出难以置信的呼喊：“信号！‘昆仑号’加密心跳包！稳定性3%…5%…还在爬升！”
灰暗的光点，重新挣扎出微弱的绿芒。硅基的幽灵，以人类无法理解的方式，硬生生从电磁废墟中撕开了一条生路。这缕跨越死亡的信号，短暂地联通了两个地狱。
李明哲破碎的手环屏幕猛地窜过一串杂波，陈思邈紧绷的声音恍若天外之音，带着强烈干扰的滋滋声断续传来：“…坚持…通道在重建…巴赫穆特案例…看终端…”
一幅模糊却震撼的画面强行切入李明哲的视野——这不是来自“洛书”的科技推演，而是一段血淋淋的战场实录，标注着‘第聂伯河战区 - 巴赫穆特西郊，2023’。
巴赫穆特，钢铁坟场实录
风雪裹挟着硝烟，抽打着o-0506公路旁半塌的混凝土建筑。瓦砾堆里，一辆涂着北约“铁十字”标志的“豹2A7”主战坦克的炮管，正随着车长安德烈的嘶吼缓缓转动。
“伊万！锁定左翼废墟！二楼窗口反坦克组！自动瞄准！”安德烈拍打着炮手伊万的椅背。这个二十岁的新兵脸色苍白，手指在操控面板上飞速滑动，汗珠从额角滚落。炮塔顶部的光学桅杆无声旋转，热成像信号瞬间捕捉到300米外断墙后三个炽热人影。
火控计算机的合成音冰冷响起：“目标锁定。风向修正-2。建议开火。”
伊万几乎是闭着眼按下了发射钮。120毫米滑膛炮轰然咆哮，高爆弹精准地凿穿墙壁，将人影和砖石一起撕成碎片。
“干得漂亮，小子！”安德烈咧嘴一笑，露出焦黄的牙齿，“这就是‘智慧眼’的力量！比你的破步枪强一万倍！”伊万僵硬地点头，指尖残留着按钮的触感。
入伍三个月，他实弹射击训练场上的成绩惨不忍睹，却因“出色的数字操控天赋”被塞进这辆价值千万欧元的AI坦克。他熟悉火控系统里每一个菜单，能盲操切换弹种，却已经忘记如何用肉眼估算风速，用身体感受大地震动预判炮口偏移。他的战场，被压缩在巴掌大的液晶屏里。
突然，刺耳的电子尖啸席卷战场！“电磁干扰！‘智慧眼’失联！”车长安德烈的吼声变了调。屏幕上的战场俯瞰图瞬间雪花弥漫，目标识别框消失无踪，自动瞄准十字线疯狂乱跳。车体传感器网络瘫痪，这头钢铁巨兽瞬间变成了瞎眼的恐龙。
“手动！伊万！手动瞄准！九点钟方向！皮卡车载‘短号’反坦克组！”安德烈将头探出舱盖，用最原始的望远镜嘶吼着指示方位。伊万扑向手动瞄准镜，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视野里只有晃动的废墟、浓烟和雪幕。没有闪烁的红色锁定框，没有距离数字提示，没有弹道下坠补偿线！那个在训练场上都打不中百米人形靶的恐惧，海啸般淹没了他。
“我…我看不清！找不到！”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在操控杆上痉挛，却不知该往哪里转动。瞄准镜里的世界，陌生得可怕。
“废物！”安德烈绝望地缩回炮塔，亲自扑向同轴机枪。太迟了。一道白烟从瓦砾后窜出！“短号”反坦克导弹发出死神的吻，狠狠凿入“豹2”脆弱的侧裙！金属射流穿透装甲，在舱内疯狂迸溅！烈焰和惨叫吞噬了一切。
…影像中断。
李明哲眼前的画面最后定格在那辆“豹2”炮塔被炸飞的特写，焦黑的金属扭曲如废纸。冷汗浸透了他的作战服。
陈思邈的声音带着沉重的回响，穿透滋滋的干扰：“看到了吗，老李？巴赫穆特废墟里，躺满了被自己‘眼睛’抛弃的铁棺材。北约的‘智慧眼’、自动瞄准器…它们让士兵变成了只会按按钮的傀儡。当Emp或强干扰拔掉这些‘电子拐杖’，人连最基本的战斗本能都忘了！‘过度依赖的代价，就是退化！’”
甲板上寒风呼啸，船员们下意识握紧了手中仅存的消防斧和撬棍。李明哲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沾满油污的脸，最后落在老张紧抱的高压水枪上——这最原始的武器，曾在电子眼失效时，击落过“海妖”。
“我们还没输，”他对着手环嘶哑道，更像是对全船宣告，“‘昆仑号’不是铁棺材！把你们的眼睛给我瞪大！耳朵给我竖起来！水下那个铁王八，还得靠人来收拾！”
深海的嗡鸣陡然逼近，磨砺死神的磨刀石。李明哲猛地抓起脚边一面扭曲的舱门盖，将反光面对准了初升的朝阳。一束刺目的金光，发出不屈的利剑，狠狠刺向幽暗翻滚的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