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丫丫被桂英哄睡，屋里只剩下煤油灯的微光。柱子坐在桌边，面前摊着一张崭新的信纸，手里握着笔，却迟迟没能落下一个字。桌角放着丫丫准备的两块水果糖，用小布包仔细裹着，那是小姑娘特意要给军娃捎的，此刻却像块小石子，轻轻压在柱子心上。
他想起下午从镇上回来时的情景，张叔说堂哥下周要去秀兰老家那边拉山货，能帮忙捎信。当时心里又急又慌，急的是终于能给秀兰递个消息，慌的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不知道这封信寄出去，会让秀兰心里多难受。
桂英端着一杯温水走过来，轻轻放在他手边。她没说话，只是拉了把小凳子坐在旁边，拿起未缝完的棉袄，指尖捏着针线，却没立刻动手，目光落在空白的信纸上，带着几分了然。柱子转头看她，看见她眼里的温和，心里的慌稍稍压下去些，却还是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要是不知道怎么写，就先说说咱们现在的情况。” 桂英的声音很轻，像怕打扰了他的思绪，“秀兰妹子最惦记的，肯定是你安不安全。” 柱子点了点头，握着笔的手紧了紧，终于在信纸顶端写下 “秀兰” 两个字。笔尖顿了顿，墨水在纸上晕开一小团，像他此刻乱作一团的心。
他想起离家那天，秀兰站在村口，手里攥着给他收拾的行李，反复叮嘱 “在外注意安全，早点回来”。那时候他还笑着说 “放心，等挣了钱就回来给你盖新房”，可谁能想到，这一去就出了矿难，还连累得自己四处逃亡，连个消息都没法捎回家。
“我和桂英、丫丫现在在一个村里安了身，村里的人都很好，张叔还帮着找了块地，种了麦子，往后吃饭不用愁了。” 柱子慢慢写下这句话，写完后又觉得不妥，伸手想划掉。桂英赶紧按住他的手：“别划，这么写挺好，她知道你安稳了，才能放心。”
柱子停住笔，看着纸上的字，心里满是愧疚。他没敢写自己这半年来的狼狈，没敢写在客店被追、躲进地窖的日子，更没敢写和桂英之间日渐深厚的感情。他怕秀兰知道这些，会觉得他早就忘了家里的人，忘了她和军娃还在等着他。
“军娃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又长高了？还像以前那样爱闹吗？” 他接着往下写，笔尖有些发颤。想起军娃小时候，总爱跟在他身后，喊着 “爹，教我编草蚂蚱”，想起军娃生病时，他抱着孩子往镇上跑，秀兰跟在后面，一路哭着担心。这些画面在脑子里转着，让他鼻子发酸，眼眶也热了。
写了又划，划了又写，信纸被揉得有些发皱。柱子看着满纸的涂改痕迹，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他怕秀兰觉得他敷衍，怕她从字里行间看出他的犹豫，更怕她以为他现在过得好，就忘了家里的苦。
“我知道这半年让你受了太多苦，让你和军娃担了太多心。” 他写下这句话，手指微微发抖，“我不是故意不跟家里联系，是这半年来一直没个安稳地方，怕消息没传到你那儿，反而让你更担心。” 这些话堵在心里太久，写出来时，眼泪差点掉在信纸上。他赶紧别过脸，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怕被桂英看见。
桂英放下手里的棉袄，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她没说安慰的话，只是这轻轻一拍，却让柱子心里的委屈和愧疚都涌了上来。他转过头，看着桂英，声音带着点沙哑：“我是不是特别没用？连封像样的信都写不好，连给她个交代都这么难。”
“不是你没用，是你太在意她的感受。” 桂英摇了摇头，拿起信纸，轻轻抚平上面的褶皱，“你把心里想的都写下来，不管是安稳的日子，还是对她的愧疚，她都能明白的。她是个明事理的人，不会怪你的。”
柱子看着桂英，心里的不安慢慢散了些。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笔，接着往下写：“往后我会常给你们捎信，也会想办法寄点钱回去。你一个人带军娃不容易，别太省着，该花的就花。等以后日子再好点，我……” 写到这里，他又停住了，不知道该说 “我回去看你们”，还是该说别的。
桂英看出他的犹豫，轻声说：“不用说太满，往后的日子还长，慢慢来吧。” 柱子点了点头，把没写完的话划掉，改成 “等以后有机会，再跟你好好说说这半年的事”。写完这句话，他把信从头到尾读了一遍，觉得还有很多话没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补充，只能轻轻叹了口气，把信叠好，放进信封里。
他拿起丫丫准备的小布包，塞进信封，又在信封上仔细写下秀兰的名字和地址，反复确认了好几遍，才把信封封好。做完这一切，他靠在椅背上，心里还是有些慌，却也松了口气 —— 至少，他终于给秀兰递了个消息，终于能让她知道，他还活着，还想着她和军娃。
桂英收拾好针线，走过来坐在他身边，握住他的手：“别再想了，信已经写好了，秀兰妹子收到，肯定会高兴的。” 柱子反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眼里的温和，心里满是感激。他知道，要是没有桂英在身边陪着，没有她的理解和支持，他连写这封信的勇气都没有。
煤油灯的光映着两人的身影，屋里很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柱子看着手里的信封，心里默默想：秀兰，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和军娃，等我这边再安稳些，一定想办法给你们更多的补偿，一定不让你们再受委屈。
第二天一早，张叔的堂哥来取信。柱子把信封递过去时，又反复叮嘱了好几遍 “一定要亲手交给秀兰，别弄丢了”。看着对方点头答应，转身离开，柱子站在院门口，心里既期待又不安 ， 期待秀兰能早点收到信，又怕信里的话没能让她安心，反而让她更牵挂。
桂英走过来，轻轻挽住他的胳膊：“别站在这儿吹风了，该去地里看看麦子了。” 柱子点了点头，跟着她往地里走。路上，他看着身边的桂英，看着远处绿油油的麦田，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好好过日子，好好照顾桂英和丫丫，也要尽自己所能，给秀兰和军娃更多的帮助，只有这样，才能稍稍弥补心里的愧疚，才能让自己睡得安稳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