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溶摸着吃得滚圆的肚子,在女儿那两菜一汤的神级投喂下,心满意足地瘫在沙发上,度过了一个格外安稳(且不用操心厨房)的夜晚。
梦里都是凉拌西兰花清脆爽口的滋味。
周六的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温柔地唤醒沉睡的出租屋。
空气里弥漫着燕麦粥朴实温暖的谷物香气,还有一小碟脆生生的地方小咸菜的味道——不用说,又是他家五岁小厨神的手笔。
父女俩对坐在小茶几旁,安静地享用着早餐。
江水溶正盘算着今天该去哪个公园角落看蚂蚁搬家(划掉),是去哪个风水宝地摸鱼思考人生时,对面的小祖宗率先放下了勺子,用纸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然后抬起那双黑白分明、仿佛能洞察一切的大眼睛,平静地宣布:
“爸爸,今天我陪你一起去送外卖。”
“噗——!”
江水溶嘴里的半口粥差点直接喷出来,他强行咽下,呛得直咳嗽。
“咳咳…什、什么?!”
他瞪圆了眼睛,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你在家写写作业、看看动画片不好吗?外面风吹日晒的,多辛苦!”
他试图晓之以理,内心却在疯狂呐喊:
带着你这小祖宗,我还怎么找地方抽烟?
怎么偷偷买炸鸡解馋?
怎么优哉游哉地看云卷云舒?!
耽误事啊!
太耽误事了!
不行!
必须扞卫作为父亲的尊严和摸鱼的权利!
江水溶挺直腰板,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无比严肃、充满责任感,语气更是义正词严:
“不行!我不同意!身为你爸爸,我有责任!更有义务!监督你在家好好学习,完成作业!这是原则问题!”
江蓓儿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两下,小脸上没有任何被训斥的委屈,只有一种“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了然。
她平静地开口,声音脆生生的,逻辑清晰得像在写议论文:
“作业本来就不多。”
“我已经写完了。”
“你什么时候写的?我怎么没看见?”
江水溶一愣,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涌上一股“我是不是忽略了孩子的成长和学习”的愧疚感。
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主要是被闺女下一句话直接Ko了。
“放学之前就写完了。”
江蓓儿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
江水溶噎住。
行吧,效率真高。
还没等他找到新的借口,江蓓儿已经使出了杀手锏,她微微歪着头,用那双清澈无辜的大眼睛望着老爸,语气真诚得能打动石头:
“老爸,我跟你一起去送外卖,亲眼看到、亲身体会你的辛苦,才能更懂得珍惜,才能……更有利于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啊。”
小小年纪,思想工作做得滴水不漏。
江水溶看着闺女那“我都是为了你好”的纯洁眼神,再看看自己那套摇摇欲坠的“父亲威严”,心里那叫一个无奈啊!
这小孩,简直是他摸鱼路上的终极绊脚石!
不好糊弄!
太不好糊弄了!
他嘴角抽搐了几下,最终只能挤出一个无比尴尬、无比干瘪的笑容,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两个字:
“那……好叭!”
声音里充满了壮士断腕的悲壮。
为了安全(主要是怕被交警叔叔拦下罚款),江水溶认命地带着江蓓儿去了趟摩托车配件店,精挑细选(主要是看哪个粉色头盔最顺眼),斥“巨资”给她买了个小小的、印着卡通猫咪的粉色头盔。
看着闺女戴上头盔,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粉粉嫩嫩像个糯米团子,江水溶心里那点被迫加班的怨气莫名消了一点点……嗯,就一点点。
小摩托载着小头盔,“突突突”地驶向外卖站点。
刚停稳,就遇见了周站长。
周站长上次见过江蓓儿一次,惊为天人(小闺女版),这次再见,简直是一回生二回熟,熟得眼睛都笑没了缝儿。
“哎哟!这不是我们江蓓儿小朋友吗?几天不见,又长高啦!更漂亮啦!”
周站长乐呵呵地凑上来,下意识就想伸出他那蒲扇般的大手去摸摸那颗戴着可爱头盔的小脑袋。
江蓓儿动作极其敏捷,小脑袋一偏,精准地躲开了那只“魔爪”,同时礼貌地微微颔首,声音清脆疏离:“谢谢周叔叔夸奖。”
礼貌满分,亲近感零分。
周站长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也不在意,哈哈一笑就转向江水溶,交代了几句今天哪个片区单子多、注意安全之类的例行公事,就忙自己的去了。
江水溶本来还抱着一丝侥幸,想着闺女跟一会儿可能就嫌无聊要回家了。
然而,他很快就绝望地发现,自己太天真了!
这一天,成了江水溶加入外卖大家庭以来,最“充实”、最“忙碌”的一天!
破了他个人单日接单量纪录!
根本原因,就在于身边这个看似乖巧可爱的“小跟班”——她根本不是跟班!
她是移动的、人形的、自带萌系干扰光波的——监工!
是的,监工!
为了在女儿面前维持住“好爸爸”、“上进的爸爸”、“热爱工作的爸爸”这岌岌可危的光辉形象,江水溶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硬着头皮,拿出了末世抢物资的劲头,疯狂地抢单、接单!
手机提示音一响,还没等他脑子反应过来“这单顺不顺路”、“这商家出餐快不快”,旁边那道平静无波、却仿佛带着实质压力的目光就扫了过来。
江水溶一个激灵,手指已经条件反射地点了“接单”!
“爸爸,有单了。”
江蓓儿适时提醒,声音不大,却如同催命符。
“啊?哦!接!马上接!”
江水溶一边内心泪流成河,一边油门拧得飞起。
送单路上,他无数次想拐进熟悉的小巷子抽根烟喘口气,或者瞄一眼路边香气四溢的炸鸡店……
但只要眼角余光瞥见后视镜里那个粉色的、纹丝不动的头盔影子,所有念头瞬间烟消云散。
只能咬咬牙,朝着下一个目的地冲刺!
不过,带着江蓓儿,也并非全是“痛苦”。
这小监工还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收益”和超高回头率。
几乎每一单,当顾客打开门,看到门口站着的不是风尘仆仆的外卖大叔,而是一个高大帅气(虽然穿着制服)的男人牵着一个粉雕玉琢、戴着可爱头盔、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的小女孩时,无一例外地,眼睛都亮了!
“哎呦喂!这小闺女!长得也太好看了吧!跟洋娃娃似的!”
一位大妈惊喜地捂嘴。
“小宝贝几岁啦?上幼儿园大班了吧?”
一位年轻妈妈忍不住蹲下来问。
“哎呀呀!我的天!我儿子要是有你家闺女一半漂亮,我做梦都能笑醒!”
另一位阿姨发出了灵魂感叹。
“……”
这对颜值逆天的父女组合送外卖,瞬间成了城市里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走到哪里,都吸引着路人的目光,收获着源源不断的、发自肺腑的惊叹和赞美。
除了精神上的满足(主要是江蓓儿被动接受),物质收获也颇丰。
热情的顾客们,尤其是阿姨奶奶们,看着江蓓儿那乖巧(?)的模样,心疼得不行,纷纷塞糖果、塞小饼干、塞水果……
“拿着拿着,小宝贝,阿姨请你吃糖!”
“乖孩子,跟着爸爸跑辛苦了吧?这个苹果拿着!”
“这包小饼干可好吃了,给你!”
江蓓儿的小口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各种零食塞得鼓鼓囊囊。
她也不拒绝,只是安静地接过来,小声说句“谢谢”,然后……全部上交给老爸保管。
动作自然得像在缴纳战利品。
更神奇的是,这一天送的所有订单,无一差评!
全是五星好评!
附带留言清一色都是:
「外卖小哥哥帅!女儿超可爱!!」
「为了看小闺女,下次还点你家!」
「配送快,态度好,重点是女儿太萌了!」
傍晚,夕阳给城市镀上一层金边。
江水溶拖着仿佛被掏空的身体,载着依旧精神奕奕(至少看起来是)的小监工,回到了外卖站点。
周站长正看着后台数据,笑得合不拢嘴,一见他们回来,立刻冲江水溶挑起了大拇指,声音洪亮,充满了赞许:
“江水溶!干得漂亮啊今天!接单量创纪录了都!而且!看看这评价!清一色五星好评!还都夸你呢!好样的!继续保持!”
“啊?是吗?哈哈哈……”
江水溶挠着头,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干笑,“哦哦哦,是啊是啊!应该的应该的!”
内心却在咆哮:夸我?他们是夸我闺女好吗!我今天的运动量顶过去一周!
其他下班的同事也围了过来,看到江蓓儿摘下头盔,露出那张精致得不像话的小脸,安安静静地站在江水溶腿边,都忍不住想上来逗逗。
“蓓儿真乖啊,陪爸爸送一天外卖累不累?”
“来,让叔叔抱抱?”
“蓓儿喜欢吃什么呀?叔叔明天给你带?”
然而,无论是想摸脸的、想揉头发的、还是想伸手抱的,无一例外,都被江蓓儿极其敏捷地侧身、低头、或者后退一步,精准地躲开了。
她的小嘴礼貌地吐出“谢谢叔叔\/阿姨”,但对于那些七嘴八舌的问题,基本保持着“问三句答一句”的高冷频率,回答也极其精简:
“不累。”
“不用。”
“都可以。”
回到家,江水溶瘫在沙发上,感觉自己像条被晒干的咸鱼。
他看着自家闺女自顾自地摘下小头盔,挂好,又去洗手间换下外出的小外套,动作有条不紊,淡定得不像刚经历了一天“监工”生涯。
他忍不住摇头,发出啧啧的感叹,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混合着自豪与忧愁的表情:
“啧啧啧,我说乖女儿啊,你今天这么受欢迎,实在让老爸我感到……深深的焦虑啊!”
江蓓儿正整理着自己的小书包,闻言动作一顿,疑惑地抬起头看向老爸。
大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她受欢迎,他焦虑什么?有什么好焦虑的?
江水溶长叹一声,坐直身体,表情变得无比严肃,仿佛在探讨一个关乎人类存亡的重大课题:
“唉!闺女啊,你是不知道!俗话说得好啊——‘一家养女百家求’!”
他伸出食指,在空中用力地点了点,语气沉重,“你今天才五岁,就迷倒了一片叔叔阿姨爷爷奶奶!这要是再长大点,那还得了?到时候,就不是百家求了,那是千家求!万家求!门槛都得被踏破喽!”
他越说越“忧心忡忡”,眉头紧锁,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被无数提着礼物上门的小伙子淹没的恐怖场景:
“你想想,到时候,那么多臭小子排着队来提亲,你老爸我……我不得忙死啊!我得一个个审查,一个个把关,看看哪个配得上我家宝贝闺女!这工作量……啧啧啧,太可怕了!想想就头皮发麻!焦虑!老爸我现在就非常焦虑!”
江蓓儿:“……”
她停下了整理书包的动作,静静地站在那里,仰着小脸,看着自家老爸在那里绘声绘色、杞人忧天地描绘着十几年后的“恐怖”场景。
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极淡的无语,随即迅速被一种熟悉的、超越了年龄的、混合着深深无奈和淡淡嫌弃的情绪填满。
她什么也没说。
只是用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平静地、一瞬不瞬地盯着江水溶。
那眼神,清澈见底,却又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清晰地传达着一个核心思想:
「关爱妄想症患者,从娃娃抓起。老爸,你病得不轻,得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