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地如同一个贪婪的活物，用粘稠的泥沼和弥漫的腐臭气息吞噬着一切生机。阿雅背着王烁，每一步都深陷及膝的淤泥，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嗤”声。她的体力早已透支，全凭一股不肯放弃的意志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汗水、泥水和王烁身上渗出的血水混合在一起，让她整个人像是从染缸里捞出来。
梅在一旁竭尽全力搀扶，用自己瘦弱的肩膀分担着重量，她的脸上、手上被湿地里的荆棘和毒虫划出无数道血痕，但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阿莱则在前方深一脚浅一脚地带路，不时惊恐地回头张望，仿佛追兵随时会从迷雾中冲出。
“还……还有多远？”阿雅喘着粗气问道，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疲惫而嘶哑变形。
“穿过这片芦苇荡……就……就能看到河湾了……”阿莱指着前方一片茂密得近乎绝望的芦苇丛，声音同样颤抖。这片湿地比他记忆中更加难行，毒蚊虫虻成群结队地袭来，让人烦不胜烦。
王烁伏在阿雅背上，意识在清醒与模糊间徘徊。他能感觉到阿雅身体的剧烈颤抖和越来越沉重的步伐，能听到梅粗重的喘息和阿莱惊惶的嘀咕。剧痛如同附骨之疽，时刻啃噬着他的神经，但他紧握着那枚吊坠的手，从未松开。
“放……放下我……”王烁用尽力气，在阿雅耳边发出微弱的声音，“你们……走……”
“闭嘴！”阿雅厉声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凶狠，“我说过……会把你背出去！”她猛地一用力，将快要滑落的王烁又往上托了托，继续艰难前行。
梅也用力摇头，泪水混着汗水滑落：“我们不会丢下你的！”
阿莱看着这一幕，眼神中的恐惧和动摇越来越明显。他看了看前方仿佛没有尽头的芦苇荡，又回头望了望来路，突然停下脚步，带着哭腔说道：“不行了……真的不行了！这条路根本走不通！我们会陷死在这里的！而且……而且追兵肯定快到了！”
他转向阿雅，几乎是哀求道：“阿雅姐……把他放下吧！我们三个轻装，说不定还能逃出去！带着他，我们都得死！”
“阿莱！你……”梅气得浑身发抖，想斥责他，却因为体力不支而一阵眩晕。
阿雅停下脚步，缓缓转过头，看着阿莱。她的脸上沾满污泥，只有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愤怒和鄙夷的火焰。
“你要走，现在就可以滚。”她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但想让我们放弃同伴，除非我死。”
阿莱被她的眼神吓得后退了一步，嘴唇哆嗦着，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怨恨地看了王烁一眼，猛地转身，像只受惊的兔子般，连滚爬爬地向着来路跑去，很快消失在浓雾和芦苇丛中。
叛徒的离去，让剩下的三人陷入了更深的沉默和绝望。少了一个带路的人，在这片危机四伏的湿地中，他们如同盲人骑瞎马。
“我们……继续走。”阿雅没有去看阿莱消失的方向，只是调整了一下呼吸，再次迈动了如同灌铅的双腿。梅默默跟上，更加用力地搀扶着她和王烁。
没有了阿莱，他们只能依靠阿雅模糊的记忆和本能的方向感前进。芦苇叶边缘锋利，在他们身上划开新的伤口。泥沼越来越深，有几次阿雅差点整个陷进去，全靠梅拼死拉扯才脱险。王烁能感觉到阿雅的体力正在飞速流逝，她的呼吸变得如同破风箱，每一步都像是在燃烧生命。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前方的芦苇突然变得稀疏，湿润的河风带着一丝腥气吹拂而来。
“到了……我们到了！”梅发出一声带着哭音的欢呼。
他们终于穿过了那片死亡的湿地，眼前是一片布满卵石的河滩，更远处，界河浑浊的河水在昏暗的天光下奔流不息，水流湍急，撞击着河中若隐若现的黑色礁石，发出雷鸣般的轰响。这里正是阿雅所说的那个荒僻河湾。
然而，还来不及喘息，一阵密集的枪声和引擎的轰鸣声就从他们身后的湿地边缘传来！追兵，已经到了！
“快！到那块大石头后面！”阿雅指着河滩上一块巨大的、被河水冲刷得光滑的岩石，用尽最后力气背着王烁冲了过去。梅紧随其后。
三人刚刚躲到巨石后面，子弹就如同泼水般倾泻在岩石上，打得石屑纷飞！屠夫和他手下主力终于追了上来，凭借着人数和火力的绝对优势，迅速展开包围。
“王烁！你跑不了了！”屠夫嚣张的咆哮透过枪声传来，“乖乖把东西交出来，老子给你个痛快！”
阿雅将王烁小心地放在岩石后面相对安全的地方，迅速从帆布包里拿出最后几颗手雷和那支手枪，检查了一下弹药。梅也捡起几块沉重的鹅卵石，紧紧握在手里。
“他们人太多，硬拼不行。”阿雅快速对王烁说道，眼神决绝，“我吸引他们火力，你和梅找机会从河边浅水区往下游跑！能跑多远跑多远！”
“不行！”王烁和梅再次同时反对。
“没有别的办法了！”阿雅吼道，她的眼睛布满了血丝，“必须有人挡住他们！王烁，证据比你我的命都重要！别忘了‘董事会’！忘了‘净土’！”
王烁看着她，看到了她眼中那种视死如归的平静。他知道，阿雅说的是事实，也是她最终的选择。他用尽全身力气，将一直紧握的吊坠塞到阿雅手里，艰难地说道：“……一起……走……”
阿雅看着手中的吊坠，又看了看王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痛惜，有不舍，但最终化为更深的决然。她将吊坠紧紧攥在手心，对王烁露出一个极其短暂的、近乎虚幻的微笑。
“保重。”
说完，她猛地从岩石后探出身，将两颗手雷奋力扔向敌人最密集的方向！
“轰！轰！”
爆炸声暂时压制了敌人的火力。阿雅利用这短暂的间隙，如同矫健的猎豹，向着侧翼一片乱石堆冲去，同时用手枪不断点射，成功吸引了大部分敌人的注意！
“在那边！抓住那个女人！”屠夫的怒吼声响起，火力瞬间向阿雅所在的方向集中。
“走！”王烁用尽最后的意志，对梅低吼道。
梅看着阿雅在枪林弹雨中穿梭的孤独身影，眼泪汹涌而出，但她知道此刻不能犹豫。她用力架起王烁，两人沿着河滩边缘的浅水区，踉跄着向下游移动。冰冷的河水刺激着伤口，带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但他们顾不上了。
就在他们即将脱离巨石掩护，完全暴露在河滩上的一瞬间——
一种源自无数次生死考验形成的、毛骨悚然的危机感，如同冰水般瞬间浸透了王烁的全身！那是一种被毒蛇盯上的、致命的预感！
“小心——！”他用尽最后力气，猛地将身边的梅推向一块较小的礁石后面！
几乎在同一时刻！
“咻——！”
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得仿佛要撕裂耳膜的破空声，从河对岸某个至高点上袭来！是狙击手！宋先生的人，早就埋伏在了对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王烁能看到那颗致命的狙击步枪子弹，在空气中划出灼热的轨迹，目标直指他的心脏！他甚至能感觉到死神冰冷的呼吸。
他避不开了。重伤和疲惫让他的反应慢了致命的一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个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带着决绝和无悔，猛地从侧前方扑了过来，张开双臂，死死地挡在了他的身前！
是阿雅！
她不知何时，竟然摆脱了部分追兵，折返了回来！或许是她看到了对岸狙击镜的反光，或许是那份超越生死的默契让她感知到了王烁的危机！
“不——！”王烁和梅同时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嘶吼！
“噗嗤！”
子弹入肉的闷响，清晰得令人窒息。
狙击弹巨大的动能瞬间撕裂了阿雅单薄的身体，从她的后背射入，前胸穿出，带出一蓬炽热而凄艳的血花，溅了王烁满头满脸！
阿雅的身体猛地一震，脸上血色瞬间褪尽，但她看向王烁的眼神，却没有痛苦，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近乎温柔的平静，以及一丝未能亲手将证据送到的遗憾。她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有鲜血不断涌出。
她握着那枚吊坠的手，无力地垂下，吊坠掉落在被鲜血染红的卵石上。
整个世界，仿佛在王烁的眼中失去了声音和色彩，只剩下阿雅缓缓倒下的身影，和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最后的狙击，没有击中目标，却带走了一个用生命照亮黑暗的灵魂。
王烁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阿雅倒下的地方，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感知。梅从礁石后冲出，扑到阿雅身边，发出绝望的痛哭。
而对岸，狙击镜后的那双冰冷眼睛，微微移动，再次锁定了失魂落魄的王烁。准星，稳稳地套在了他的眉心。
屠夫等人的叫嚣和枪声，似乎也变得遥远。
一切都将结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