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纯黑名片上的网址很短。
没有后缀,像一段未被解析的乱码。
秦峰敲下回车。
屏幕没有闪烁,也没有预想中黑客入侵的读条动画。
页面弹出的瞬间,一股冷冽的秩序感扑面而来。
灰底,黑字。
极简主义的排版,透着一种俯瞰众生的傲慢。
置顶标题并非什么“游戏日志”,而是一行冷冰冰的德文:【weltgeist monitor:Zone 8】(世界精神监视器:第八区)。
秦峰滑动鼠标,指尖触碰滚轮。
这里没有阴谋论,没有外星人照片,只有数据。
海量的、实时跳动的数据,如同大地的脉搏。
【东亚区粮食储备:冗余率12%(可调控区间)】
【能源消耗指数:橙色警戒(工业扩张过速)】
【地缘冲突模型:中东(修正中,预计烈度b级)】
【瘟疫投放模拟:暂缓(样本回收中)】
这些数字背后,是饥荒,是战争,是数以亿计的活人。
但在屏幕这端,它们只是报表上可以被抹平的曲线。
秦峰点开“东江新区”的分栏。
一行猩红的字体显得格外刺眼:
【异常节点:算力突破一级阈值(7nm)。判定:干扰源。原执行人:赵文渊(已剔除)。建议:收编或格式化。】
所谓的“观察者”,不过是一群站在历史顶端,试图用算法锁死人类未来的傲慢之徒。
赵文渊斗了一辈子,以为自己在执棋。
到头来,他只是个拿着抹布、负责清理桌面的清洁工。
“这才是世界的底色。”
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陈腐与从容,“很枯燥,对吧?”
秦峰没有回头。
他的手稳稳停在鼠标上,光标悬停在那个红色的“关闭”键。
办公室的真皮沙发上,那个代号002的老人已经坐下。
他换了一身没有任何标识的中山装,正端着秦峰刚泡好的普洱。茶盖轻轻刮着茶沫,动作优雅得像是在自家后花园赏花。
“赵文渊太贪。”
002吹了吹热气,抿了一口,“组织给他的权限是‘维稳’,他却妄想做‘庄家’。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秦峰转过椅子,从烟盒里抖出一根烟,点燃。
火苗在昏暗的办公室里跳动了一下。
“所以,我是新选的清洁工?”
“不。”
002放下茶杯,那双枯井般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波动。
“你是变量。”
他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件,轻轻放在茶几上,推了过来。
“东方大区的‘守门人’席位空出来了。只要你点头,赵文渊留下的一切——静思斋、海外万亿信托、甚至他在京畿核心圈的人脉网,全是你的。”
老人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力,不是金钱的铜臭,而是权力的醇香。
“条件?”秦峰吐出一口烟圈。
“东江的芯片产业,停在7nm。”
002的语气理所当然,仿佛在谈论修剪一株长歪的盆栽,“再往前,会打破全球算力平衡。西方还没准备好迎接一个平起平坐的对手。平衡一旦打破,战争、饥荒、动荡就会接踵而至。为了大局,必须有人踩刹车。”
秦峰笑了。
笑声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带着几分讥讽。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东江新区的霓虹灯连成一片光海。远处909厂的巨大烟囱正喷吐着白烟,那是日夜赶工的证明,是这片土地不屈的脊梁。
“老先生,你看过那份报表下面的人吗?”
秦峰背对着老人,指着窗外,“在你们眼里,平衡是最高优先级。但在我这儿,只要有一个人还在饿肚子,有一寸国土还在被技术封锁,这所谓的平衡,就是狗屁。”
“你把人当数字,我把人当同胞。”
秦峰转身,拿起茶几上那份足以让无数野心家疯狂的权力契约。
嘶——
纸张被撕裂的声音,在静谧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秦峰没有停手,将文件撕得粉碎,随手扬起。
雪片般的纸屑纷纷扬扬落下,落进了那杯还在冒热气的普洱茶里。
“道不同,不相为谋。”
002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他并没有暴怒,只是眼神瞬间变得浑浊而危险。
老人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拍了拍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
“拒绝邀请的后果,赵文渊应该给你演示过了。”
老人走到门口,手搭在黄铜门把手上,回头看了一眼,“赵文渊只是个拙劣的代理人。秦峰,接下来你要面对的,不再是商战,而是‘历史的修正力’。”
“祝你好运,004号标本。”
门关上了。
咔哒一声轻响,像是给这场谈判画上了休止符。
秦峰靠在办公桌上,指尖有些微颤。
这不是恐惧。
这是肾上腺素褪去后的虚脱,更是面对一个庞然大物宣战后的亢奋。
门再次被推开。
这次进来的是苏清瑶。
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黑发挽在脑后,手里捏着一个皱巴巴的牛皮纸信封。
“你的信。”她把信封放在桌上,“寄件地址是云贵山区,没有署名。”
秦峰愣了一下。
拆开信封,里面没有信纸。
只有一片火红的枫叶。
还有一张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纸条,铅笔字迹稚嫩却工整:
【好心人叔叔,学校修好了。老师说这叶子代表思念,送给你。】
落款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秦峰捏着那片红叶,指腹摩挲着干枯的叶脉。
这是前世妻子林婉儿家乡特有的枫叶。
这一世,她不认识他。他只是一个在大山之外,默默通过希望工程打款的陌生人。
这片叶子,比刚才撕碎的那份万亿权力的契约,更重。
“这是谁?”
苏清瑶靠在办公桌沿上,目光在红叶和秦峰脸上来回打转,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酸味,“又是哪里的情债?”
秦峰抬头,看着眼前这个陪他在商海里搏杀、在绝境中递刀的女人。
他小心翼翼地把红叶夹进那本黑色的工作笔记里,合上。
“一个故人。”
“前女友?”苏清瑶挑眉。
“算是吧。”秦峰笑了笑,眼神变得柔和,“前世的。”
“少贫嘴。”
苏清瑶翻了个白眼,但紧绷的肩膀明显松弛下来,“为了这个‘故人’,你刚才拒绝了什么?那个老头走的时候,脸比锅底还黑。”
秦峰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替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领。
“拒绝了当世界之王的机会。”
“吹牛。”
苏清瑶撇过头,耳根却泛起一抹红晕。
“清瑶。”
“嗯?”
“为了那片红叶,我可以不要那个位子。”秦峰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千钧,“但为了这个国家不再被卡脖子,为了你不用再去求人……那个位子,我不坐,也得把它掀了。”
苏清瑶身子僵了一下。
她抬手,用力在秦峰腰间的软肉上掐了一把,眼眶却有些红。
“肉麻死了。赶紧干活,还有几十个文件等你签。”
她推开秦峰,转身就走,步子有些慌乱。
走到门口时,她背对着秦峰,低声说了一句:“今晚回家吃饭,我爸……想见你。”
……
墙上的电视正在播报晚间新闻。
“……原省委办公厅副主任陆承,因重度精神分裂症,已被移送至第三精神病院接受强制治疗……”
画面切过一秒。
铁栏杆后,曾经不可一世的陆承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披头散发,正拿着指甲在墙上疯狂地刻画。
墙壁上密密麻麻全是“秦峰”两个字。
每一个名字上,都被打了一个鲜红的叉,那是用指甲抠出血迹染红的。
他彻底疯了。
一个重生者,如果不把重生的优势用来造福哪怕一个人,而是全部用来算计和复仇,最终只能被困在自己的执念里,万劫不复。
秦峰关掉电视。
该清场了。
接下来的半小时,东江新区管委会会议室的大门紧闭。
没有争吵,没有拍桌子。
秦峰坐在主位上,面前放着一份名单。
“李副主任,你在深蓝资本的海外账户里还有三百万没取出来,要我帮你取吗?”
“张局长,昨天跟省里某位领导喝茶,聊得很开心?”
“赵处,这份关于909厂排污超标的假报告,是你签字的吧?”
秦峰的声音不大,每点到一个名字,就有一个人面色惨白地瘫在椅子上,或者汗如雨下地站起来想解释。
“我不听解释。”
秦峰把名单扔给身边的纪委同志,目光如刀,刮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东江是桥头堡,不养墙头草。自己去交代,还是我让人请你们去,自己选。”
短短一个上午,东江新区管理层被清洗了三分之一。
剩下的人,看着主位上那个年轻得过分的男人,眼里只剩下敬畏。
从这一刻起,东江新区不再是各方势力角逐的跑马场,而是秦峰手中一块铁板一块钢。
就在会议结束的瞬间,林栋急匆匆地推门进来。
“秦总,北京急件。”
不是传真,是红头文件。
档案袋上的国徽,在灯光下熠熠生辉,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秦峰接过文件,拆开。
只有简短的一行字:
【关于调任秦峰同志进京工作的通知】
【任命:秦峰为国家战略规划委员会副主任(正厅级),即日赴任。】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机构的分量。
这是国家的“大脑”,是制定未来五十年大战略的核心中枢。副主任,虽然级别只是正厅,但手里的权力,足以让封疆大吏侧目。
这是升迁,也是捧杀。
更是那个神秘组织“观察者”发出的第二轮战书:
既然你在东江这块试验田不听话,那就把你提到眼皮子底下的京城,放在聚光灯下烤,看你还能翻出什么浪。
秦峰合上文件,目光穿过窗户,望向北方。
那里风云诡谲,那里迷雾重重。
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去。
因为真正的棋局,才刚刚铺开。
“林栋。”
“在。”
秦峰拿起外套,披在身上,大步向外走去。
“备车,去机场。”
“我们要去哪?”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