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秦峰活得像个最标准的考研党。
他每天准时出现在图书馆。
借阅的书籍,清一色全是关于“基层治理”与“行政管理”的专业着作。
他甚至会在宿舍里,煞有介事地铺开稿纸,拧着眉心,摆出一副苦思冥想、下笔维艰的姿态。
王凯实在看不下去了,不止一次把脑袋凑过来。
“峰子,你这是跟自己过不去啊?”
“听哥一句劝,咱换个赛道行不?跟谁卷,都别跟陆承那种天神下凡的怪物卷专业啊!”
秦峰只是推了推鼻梁上那副根本没有度数的平光镜,用笔杆轻敲着太阳穴,含糊地“嗯嗯啊啊”应付过去。
消息长了腿,在不大的政法学院里飞速扩散。
那个叫秦峰的愣头青,竟然妄图在毕业论文上,正面挑战陆承最引以为傲的学术领地。
这出螳臂当车的戏码,成了毕业季无数无聊学生口中的绝佳谈资。
很快,另一个消息紧随而至。
陆承已经连续三天闭门谢客。
据说,他要潜心打磨一篇足以在全国青年学界都引发地震的惊世之作。
山雨欲来风满楼。
所有等着看好戏的人,都嗅到了一股暴风雨前的,令人窒息的对峙气息。
第四天,清晨。
华夏大学内部bbS论坛,被一枚深水炸弹引爆了。
首页最顶端,一条用醒目红色字体加粗、强制置顶的帖子,霸占了所有人的视线。
帖子的标题,每一个字都闪烁着灼人的光芒。
《论新时期基层治理的破局之路》。
文章不长,一万余字。
但字字珠玑,逻辑链条层层递进,严丝合缝,其中的观点更是超前了当下主流学界至少五年。
从宏观的国家顶层设计,到微观的乡镇财政困境,再到极具前瞻性的数字化管理雏形……
这篇文章,几乎穷尽了该领域下所有可以探讨的路径。
这不是在写一篇论文。
这是在划定边界。
这是在宣告主权。
文章的末尾,作者署名,两个字龙飞凤舞,透着一股睥睨天下、舍我其谁的傲气。
陆承。
一石激起千重浪。
整个上午,宿舍楼的走廊里,食堂的餐桌上,校园的林荫道间,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这篇文章。
赞叹,折服,敬畏。
秦峰的宿舍门被“砰”一声猛地撞开。
王凯阵风似的冲了进来,手里死死捏着一叠还散发着油墨热气的A4纸。
他整个人都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气场完全垮了,仿佛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败仗。
“秦峰。”
他把那叠纸放在秦峰桌上,动作轻得反常,带着一种安放骨灰般的庄重。
“别写了。”
“真的,别写了。”
王凯的声音干涩沙哑,他指着那篇文章,表情比自己挂了四科还难看。
“我……我他妈从头到尾看了三遍,一个字都看不懂,但我知道,他把路全都给你堵死了!”
“水泥浇灌,外加三层钢板,别说人,连条狗都钻不过去!”
“所有你能想到的点,他都写了;你压根没想到的,他也替你写了!”
“而且,他妈的,他说得比任何人都好,比教科书上那帮老头子还好!”
“你现在再动笔,不是拾人牙慧,是公开处刑,是自取其辱!”
宿舍里另外两个正在打游戏的舍友,也摘下了耳机。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其中一个犹豫着开口:“凯子,冷静点,说不定峰哥已经有思路了,比他这个还……”
话说到一半,他的目光落在了秦峰桌上那张几乎空白的稿纸上,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消散在空气里。
门外,风言风语已经肆无忌惮地钻了进来。
“听说了吗?那个秦峰,稿纸还没写满一页呢,陆神的大作就出来了。”
“哈哈哈,笑死,这就是凡人妄图挑战神明的下场,人家随手一挥,就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这下好了,尘埃落定。周老的推荐信,除了陆承,谁还有资格拿?想都不用想了。”
这些话,刀子似的,清晰地扎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王凯的脸色愈发铁青,拳头捏得死死的,骨节发白,仿佛被当众羞辱的人是他自己。
秦峰坐在电脑前,自始至终,纹丝不动。
他只是打开了bbS的页面,点开了那篇被捧上神坛的置顶文章。
屏幕的光,在他脸上明暗交替,映不出一丝情绪的波澜。
他拖动着鼠标滚轮,目光扫过屏幕,一字一句地往下看。
宿舍里安静得能听见窗外聒噪的蝉鸣,和众人压抑的呼吸声。
王凯几人紧张地交换着眼神,生怕秦峰下一秒就会情绪崩溃,把键盘砸向屏幕。
他们以为,秦峰会愤怒,会不甘,会绝望。
毕竟,这是任何一个有自尊心的男人,都无法承受的公开碾压。
许久。
屏幕上的文章已经拉到了尽头。
死寂的宿舍里,秦峰忽然发出了一声极轻的笑。
那笑声很短促,却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房间里凝固的空气。
他关掉了文章的页面。
然后,伸了一个懒得不能再懒的懒腰,全身骨节发出一连串“噼啪”的脆响,像一头蛰伏已久的猛兽终于舒展开了筋骨。
他转过身,迎着舍友们错愕到呆滞的目光,平静地开口。
“写得不错。”
王凯的嘴巴张成了“o”型,半天没合上:“不、不错?这叫不错?这他妈是天书!”
秦峰的语气依旧平淡。
“可惜,他还是那个他。”
还是那个前世赢得太顺,太完美的陆承。
傲慢,自负,永远迷信所谓的“大势”与绝对的实力,以为只要站在理论的制高点,用最无懈可击的力量,就能碾压一切。
他以为自己这篇完美的论文,是为秦峰砌起了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墙。
实际上,陆承只是用最华丽的姿态,亲手焊死了自己的棺材板。
秦峰的战场,从来就不在这里。
与此同时。
大学生活动中心,一间僻静的办公室里。
陆承挂断了电话。
电话那头,是他安插在学生会的一颗棋子。
“秦峰有什么反应?”
“陆哥……他,他好像没什么反应。”电话里的声音透着小心翼翼。
“他看了您的文章,就把页面关了,然后……然后就去阳台洗衣服了。我看他那样子……应该是彻底放弃了。”
“放弃?”
陆承的嘴角,勾起一抹淬着寒意的弧度。
“那不叫放弃,叫认清现实。”
“让他看清楚我们之间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是好事。”
他挂断电话,随手将手机丢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在他看来,秦峰的反击,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
是一条败犬不甘心的最后呜咽。
现在,呜咽停止了。
游戏,也该进入收官阶段了。
他站起身,从衣架上取下一件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衬衫外套,又拿起桌上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
里面,是一套他耗费巨大心力才淘来的绝版古籍。
他无比自信,这份厚礼,再配上他那篇堪称完美的论文,足以敲开周怀瑾教授那扇从不对外人轻易敞开的大门。
他规划好的一切,都正走在通往胜利的完美轨道上。
陆承没有察觉到。
在他视线不及的阴影里,那个被他认定已经“认命”的猎物,正在为他精心准备一份迟到了三十年的祭文。
一把足以将他所有骄傲与未来,都彻底埋葬的……墓志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