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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夏日总是来得格外缠绵。湿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沉甸甸地压在青瓦白墙之间。老宅院里的老槐树上,蝉鸣声一阵高过一阵,撕扯着午后的宁静。

林梦——这个她正在努力适应的新名字——坐在窗边的竹椅上,手中捧着一本从书店借来的散文集。书页间流淌着闲适的文字,与窗外慢节奏的生活倒是相得益彰。她在“墨香书屋”的工作已经渐渐上手,虽然依旧不擅长与顾客热络地攀谈,但至少能从容地应对日常的询问,偶尔也能和陈阿姨聊聊天气,说说镇上最近的新鲜事。

那一头利落的短发让她感觉清爽了许多,不必再每日花费时间打理那些刻意模仿姐姐的卷曲长发。身上简单的棉麻衣物吸汗透气,行动间也不再受那些修身连衣裙的束缚。她似乎正在一点点地将“林梦”这个身份,从一层不得已而为之的伪装,内化成某种更为真实、更为自在的存在。

这天恰逢书店盘存,陈阿姨给她放了一天假。午睡醒来,屋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不知疲倦的蝉鸣和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她望着从窗棂间隙漏进来的、被切割成细碎光斑的阳光,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是时候彻底整理一下从沈家带出来的、为数不多的个人物品了。

大部分显眼的东西,早在逃亡途中或是安顿下来后,就被她谨慎地处理掉了——那些价值不菲却风格固定的衣物,那些精致的、带着沈家印记的配饰,那些可能暴露行踪的小物件。如今只剩下一个看起来最不起眼的、材质坚硬的深灰色旧行李箱,一直放在她床底最深处,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她蹲下身,费力地将行李箱拖拽出来。箱子不大,却意外地沉。表面的灰尘在动作间飞扬起来,在阳光中舞动。她轻轻咳嗽了两声,用湿布仔细擦拭干净箱体,然后手指抚上那冰冷的密码锁。

她记得这个箱子,是早年沈家统一配发的,用于存放一些不太重要却又需要保密的个人物品。箱子没有上锁——或者说,密码早已被她遗忘在过去的某个角落。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微微用力,卡扣应声弹开。

箱子里东西很少,摆放得甚至有些空旷。几件没有任何标识、材质普通的贴身衣物,叠得整整齐齐;一个防水的密封袋里,装着一些在不同地方兑换的、面额不一的应急现金;还有几样便于携带、用途各异的简易工具,这些都是她过往训练和任务中养成的习惯。而在箱子的最角落,一个用深蓝色绒布仔细包裹着的、巴掌大小的方形物体,突兀地映入她的眼帘。

看到这个物件的瞬间,沈绮梦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呼吸骤然一窒,连周遭嘈杂的蝉鸣似乎都在这一刻远去。

她认得它。

这是她刚被沈家选中,开始接受那些严苛而特殊的“训练”后不久,在一个极其普通的、阳光很好的下午,于街边一个不起眼的文具店里随手买下的。那时,满腔无法对人言说的少女心事,对未来的迷茫与恐惧,以及对那个冷漠强大、如同高山仰止般的男人的、隐秘而卑微的爱恋,都像野草般在心底疯长,却又无处安放。这个本不不起眼的本子,便成了她唯一的树洞,一个承载着所有脆弱与希冀的秘密花园。

她以为自己早就把它销毁了,就像她试图用力销毁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一样。没想到,在当初那个仓促、紧张、前途未卜的逃离时刻,它竟然被下意识地、也许是出于某种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不舍,塞进了这个最隐秘的箱子里,跟着她一路颠沛,跨越千里,最终来到了这个江南水乡,在这间充满烟火气的老宅里,与她再次不期而遇。

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宿命般的沉重,她拿起了那个被深蓝色绒布包裹的笔记本。绒布表面已经因为岁月的摩挲而显得有些磨损,颜色也不再鲜亮,透出一种陈旧而压抑的气息。

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缓缓地、一层层地打开了那柔软的包裹。

硬壳笔记本的封面是素雅的深蓝,没有任何花纹,只有岁月留下的细微划痕。她凝视着它,仿佛能透过这冰冷的封面,触摸到当年那个满怀憧憬又忐忑不安的自己。

终于,她用微微沁出冷汗的指尖,轻轻掀开了扉页。

映入眼帘的,是几年前她略显青涩、却一笔一画写得极其认真、甚至带着几分虔诚的字迹:

「给无处安放的……我。」

墨迹已有些暗淡。而在这一行字的下面,还有一行更小的、用更轻的力道写下的、几乎要淡褪到与纸页融为一体的字:

「或许,有一天,他能看到真正的我。」

看到这行小字的瞬间,沈绮梦的鼻腔猛地一酸,眼前的一切瞬间变得模糊不清。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上眼眶,被她强行逼了回去。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传来一阵尖锐的酸楚。

多么天真,多么可怜,又是多么……可笑的奢望!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仿佛要隔绝开那个曾经卑微乞求着一点点关注的自己。指尖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颤,她开始一页一页地,翻看起这本尘封已久的、记录着她所有爱恋与痛苦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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