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带着沈君恒体温的西装外套,被沈绮梦如同圣物般珍藏在凝华阁衣帽间最深处。它成了一个象征,一个证据,证明那晚的片刻温柔并非她的臆想。那句低沉的“累了?”和“好好休息”,在她心头反复回响,像甘霖渗入干裂的土地,催生出脆弱却顽强的希望幼芽。
沈君恒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细微的变化。她依旧沉默,依旧顺从,但那双模仿沈绮罗的眼眸深处,偶尔会闪过一丝极快掠过的、属于她自己的、带着怯怯期待的光。他没有戳破,甚至在某些时候,那冰冷的审视会略微融化少许。他会允许她在非正式场合,稍微偏离“沈绮罗”绝对简洁的风格,佩戴一条更柔和的丝巾;会在她完成一次耗费心神的催眠任务后,破例让厨房送上一盅安神的补品,虽然依旧是通过林助理传达,但那意义已然不同。
这些细微的、若隐若现的“优待”,如同黑暗中零星的火花,让沈绮梦愈发笃定自己内心的猜测。哥哥他,并非铁石心肠。他只是在用他的方式,背负着失去姐姐的痛苦和家族的压力。而她,只要足够努力,足够像“她”,或许就能一点点靠近他,温暖他,最终……让他看到真实的自己。
这种希望,像藤蔓般缠绕着她日益孤寂的心,让她暂时忘却了父亲的警告,压下了对林墨的愧疚,甚至麻痹了那日益加深的、扮演他人的窒息感。她开始更用心地观察沈君恒的喜好,记住他偏好的茶水温度和阅读习惯,在他深夜于书房处理事务时,会默默煮好咖啡,放在他手边不会妨碍工作的位置。
她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向着那尊冰冷的神像,奉献着自己卑微的信仰与期盼。
这天晚上,沈君恒在外应酬,似乎饮了不少酒。回到老宅时,已是深夜。他没有直接回主卧,而是脚步略显沉重地走向了凝华阁。
沈绮梦已经准备歇下,穿着丝质的睡袍,正坐在窗边梳理长发。听到脚步声,她心头一跳,连忙起身。
沈君恒推门进来,身上带着夜风的微凉和浓重的酒气,眼神比平日更加深邃,带着一丝被酒精软化了的、朦胧的侵略性。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穿着睡袍、卸去了“沈绮罗”标志性冷硬妆容的她,在柔和的灯光下,显露出一种难得的、属于她本身的柔软与温顺。
或许是因为酒精,或许是因为连日来她无声的迎合与奉献,又或许,只是因为这夜色太过静谧,容易让人卸下心防。他走近她,没有像往常那样保持距离,而是伸出手,带着灼热体温的指尖,轻轻拂开了她颊边的一缕发丝。
沈绮梦浑身一颤,心脏骤然狂跳起来。他指尖的触碰带着电流,让她肌肤颤栗。她抬起眼,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但不再是纯粹的冰冷和审视。有一丝热度,在其中隐隐燃烧。
“哥哥……”她怯怯地唤了一声,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期待。
他没有回应,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她,那视线仿佛有重量,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他俯下身,靠得很近,浓烈的酒气混合着他身上固有的冷冽气息,将她完全笼罩。
这是一个与那晚披外套截然不同的距离,充满了危险的、令人心悸的暧昧。
沈绮梦没有躲闪。她甚至……是期待的。她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剧烈颤抖,等待着可能降临的、印证她希望的触碰。
他的吻,带着酒意的灼热和不容拒绝的强势,落了下来。不同于第一次那夜混乱中的粗暴,这个吻带着一种缓慢的、研磨般的深入,仿佛在品尝,在确认。
意乱情迷。
沈绮梦生涩地、被动地承受着,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感官都被他身上霸道的气息和唇齿间掠夺般的触感所占据。她感觉自己像一叶小舟,被抛入了汹涌的热浪之中,只能紧紧抓住他胸前的衣襟,作为唯一的依靠。
希望的火苗在这一刻变成了燎原的野火。她几乎要确信,他心里是有她的。至少在这一刻,他眼中看到的,是她沈绮梦。
然而,命运总是擅长在最甜蜜的时刻,露出最残忍的獠牙。
就在情动至深,沈绮梦几乎要融化在他怀中,意识模糊地回应着他的时候,沈君恒紧紧拥着她,将脸埋在她颈窝,用一种带着极致压抑后的、沙哑而饱含情欲的嗓音,在她耳边模糊而清晰地低喃——
“绮罗……别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世界所有的声音和色彩,都在瞬间褪去。
沈绮梦猛地睁大了眼睛,瞳孔急剧收缩,里面所有的迷离、羞涩、期待,如同被瞬间击碎的琉璃,哗啦啦散落一地,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空洞。
绮罗。
不是绮梦。
是绮罗。
那两个音节,像两把烧红的、淬了剧毒的匕首,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捅进了她的心脏最深处,然后残忍地搅动。
原来……原来那片刻的温柔,那些细微的“优待”,甚至此刻这看似亲密的拥抱和亲吻……都不过是透过她这具相似的皮囊,投射给另一个女人的光影。
她不是信徒,她只是被错认的神庙。
她不是被温暖的人,她只是他人炽热思念的……冷却器。
巨大的屈辱、尖锐的疼痛、以及一种被彻底愚弄后的荒谬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瞬间将她那点可怜的希望之火扑灭,连一丝青烟都不曾留下。
她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四肢冰冷僵硬。刚才还觉得灼热滚烫的亲吻,此刻只让她感到无比的恶心和肮脏。
沈君恒似乎也察觉到了怀中躯体的瞬间僵硬和冰冷。他微微抬起头,对上了沈绮梦那双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死寂的空洞眼眸。
酒精带来的迷蒙迅速消退,他眼底的情欲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猝不及防的愕然,以及迅速弥漫开来的、熟悉的冰冷与阴郁。
他看着眼前这张与沈绮罗极其相似、此刻却写满了破碎与绝望的脸,意识到了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是什么。
气氛,从暧昧的巅峰,瞬间坠入冰封的深渊。
沈绮梦缓缓地、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他。她的动作并不激烈,甚至可以说是轻柔,但那决绝的姿态,却带着一种心如死灰的冷漠。
她没有哭,没有闹,甚至没有一句质问。
只是用一种沈绮梦从未有过的、仿佛抽离了所有灵魂的、空洞的目光,静静地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比任何哭喊和指责,都更让沈君恒感到一种莫名的、尖锐的不适。
然后,她转过身,背对着他,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向内室。单薄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碎裂,却又挺直着一根不肯弯曲的、最后的傲骨。
沈君恒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门后,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那冰冷的“雪松与冷月”的香气,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她自己的、绝望的味道。
他烦躁地皱紧了眉,心底那丝因叫错名字而产生的细微波澜,迅速被一种更强烈的、掌控欲失控的愠怒所覆盖。
她凭什么用那种眼神看他?
她本来……就是替代品,不是吗?
然而,为何胸口会传来一阵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沉闷的滞涩?
凝华阁内,一片死寂。只有窗外无尽的夜色,吞噬了所有的声音,也吞噬了沈绮梦心中,那刚刚燃起,便瞬间熄灭的、可悲的希望。
那件被珍藏的西装外套,此刻看来,像一个巨大的、讽刺的笑话。
而“绮罗”这个名字,成了她永远无法摆脱的禁忌,和心上最深、最痛的一道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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