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险些暴露的盘查,像一根尖锐的刺,扎破了江南水乡看似平静的泡沫。沈绮梦清楚地意识到,躲在林墨外婆的老宅里,并非长久之计。沈君恒的搜寻网络远比她想象的更缜密、更具渗透力。她需要一个全新的、经得起查验的身份,才能真正隐入人海,获得喘息之机。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细雨初歇,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气息。林墨从镇上的诊所回来,没有像往常一样先打理院子里的药材,而是径直走进沈绮梦的房间,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他从随身携带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皮包夹层里,取出一个透明的塑料封套,轻轻放在沈绮梦面前的木桌上。
“给你的。”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但眼神里却多了几分认真。
沈绮梦的目光落在那个塑料封套上。里面是一张崭新的、第二代居民身份证。卡片上的照片,是她抵达小镇后不久,林墨在一个光线柔和的午后为她拍摄的。照片里的她,穿着简单的白色棉麻衬衫,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未施粉黛,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平静,唇角甚至带着一丝林墨引导她露出的、极淡的、属于“普通人”的温和弧度。
与她过去的任何一张证件照都截然不同。
她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姓名栏那一栏。
——林梦。
两个字,清晰而陌生。
林……梦。
姓氏随了林墨,名字则取了她本名中的一个字。这似乎是一个恰到好处的安排,既切割了与“沈”家的关联,又保留了一丝属于她自己的根源,如同一种隐秘的纪念,也像是一种指向新生的寓意。
“林……梦……”她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轻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舌尖触碰这两个音节时,带着一种奇异的生涩感,仿佛在尝试一种从未说过的语言。
从此以后,她就是林梦了吗?
不再是沈家培养的催眠师“浮梦”,不再是沈绮罗的影子“沈绮梦”,而是一个全新的、背景简单、来此养病的“林梦”。
她拿起那张身份证,指尖感受到塑料封套冰凉的触感。卡片很轻,却仿佛有千斤重。这里面承载的,是她挣脱过去、走向未知未来的唯一凭证。
“相关的户籍档案、社保信息都已经处理好了,虽然是‘制作’的,但层级足够深,应付常规核查没有问题。”林墨在一旁解释道,语气平稳,试图缓解这可能带来的冲击,“你需要尽快熟悉这个名字,以及为你编织的简单背景——父母早逝,由表哥,也就是我,抚养长大,身体一直不太好,性格安静内向。”
沈绮梦——不,是林梦——抬起头,看向林墨。窗外残留的天光映照着她的侧脸,她的眼神复杂,有茫然,有不确定,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冷静。
“我明白。”她点了点头,将身份证紧紧攥在手心,那冰凉的触感似乎透过皮肤,一点点渗入她的血脉,提醒着她全新的开始。
第二天,林墨以“林梦”需要散心、熟悉环境为由,带她去了镇上的集市。
这是她第一次,尝试以“林梦”的身份,走入人群。
集市上人声鼎沸,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林墨自然地与相熟的摊主打招呼,然后向他们介绍:“这是我表妹,林梦,来这儿住段时间。”
当那些淳朴的镇民笑着对她说“林梦姑娘,出来走走啊?”或者“林医生家的表妹,长得真秀气”时,她的身体总会有一瞬间的僵硬,需要极短的停顿,才能反应过来那是在叫自己。
“嗯,出来看看。”她努力让自己的回应听起来自然,声音却难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试探。
她观察着林墨与旁人交谈时的神态,学习着那种属于普通人的、不带任何目的性的松弛。她尝试着对卖菜阿婆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在接过林墨给她买的热乎乎的青团时,小声说一句“谢谢表哥”。
每一个以“林梦”身份完成的微小互动,都像在她新生的外壳上增添了一道细微的纹路。
这个过程并不轻松。过去的烙印太深,警惕和计算几乎成了本能。她需要时刻提醒自己,放松,微笑,不要过度观察,不要分析每个人的微表情和潜在威胁。
回去的路上,她手里拿着那个吃了一半的青团,甜糯的豆沙馅在口中化开。她看着走在前方、不时回头对她微笑的林墨,看着周围熙熙攘攘、为生活奔波却面容平和的陌生人,再低头看看自己手中那张崭新的身份证。
“林梦……”
她在心里又一次默念这个名字。
这一次,似乎少了些许陌生,多了一丝……属于她的实感。
前路依旧未知,危机并未解除。但手握这张代表新生的身份证,行走在这烟火人间里,她仿佛真的触摸到了一条与过去截然不同的路径的边缘。
她开始学习,如何成为林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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