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予乐安留在了医院替沈行处理一些琐事，在沈行需要时帮他调整一下病床的高度，或者递一杯水。
大部分时间，两人之间只有沉默。沈行很配合治疗，也严格遵守医嘱，他没像以前那样带着压迫感，反而异常“安分”。
在予乐安给他递水时，轻声说了谢谢，然后在予乐安靠在椅子上疲惫小憩时默默地看着他，眼神复杂。
也在予乐安因为噩梦惊醒而脸色发白时，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抿紧了唇。
这种平静而尴尬的相处，与以往任何一种模式都不同。予乐安在照顾沈行的同时，也在不断地观察审视着他。
那些不同于以往的举动，都在一点点地冲击着他固有的认知。
住院的时光漫长而枯燥，但在予乐安别扭的照顾和沈行小心翼翼的配合下也偶尔会泛起一些出乎意料的涟漪。
沈行因为颈部伤口和失血初期身体虚弱，手臂抬起会牵扯伤口，吃饭成了问题。
保镖或护工来做这件事原则上更合适，但每当他们小心上前时，沈行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就会抿得更紧，目光沉默地投向一旁假装看窗外或者玩手机的予乐安。
几次之后，予乐安认命般地叹了口气，拿起粥碗舀起一勺吹了吹递到沈行嘴边。
沈行乖乖张嘴咽下，气氛尴尬又安静。
予乐安找点话打破沉默，干巴巴地说：“没想到沈总也有需要人喂饭的一天。”
沈行抬眼看他，因为含着粥，声音有些含糊，但眼神很认真：“嗯，只给你喂过。”
予乐安手一抖，差点把粥喂到他鼻子上，耳根不受控制地有点发热，但很快立刻板起脸：“吃饭别说话。”
沈行眼底闪过笑意，顺从地闭上了嘴。
一天下午，予乐安见沈行精神好些，想让他看看电视分散注意力便拿起遥控器准备开电视。
沈行却突然开口：“别开。”
予乐安停下动作：“怎么了？躺着无聊，看看新闻也好。”
沈行沉默了一下，才低声道：“……有声音，你会睡不好。”
“……”
予乐安确实因为之前受惊和照顾病人睡眠很浅，有点声音就容易醒，他没想到沈行连这个都注意到了。
沈行那平静的侧脸，予乐安心里那处坚硬的地方又软了一分，默默放下了遥控器。
最后两人一个看书，一个闭目养神，在午后的阳光里共享了一段奇异的宁静。
过了很久，沈行睁开眼说有点不舒服，示意予乐安帮他调整一下背后的枕头。
予乐安俯身过去，手臂不可避免地擦过沈行的肩膀，沈行身体僵了一下。
予乐安也感觉到了，动作立马变得有些慌乱，快速弄好枕头就想退开。
在他后退时手指却不小心勾到了沈行散落在额前的一缕黑发。
“嘶……”沈行轻轻吸了口气。
“对不起！”予乐安缩回手，脸颊有些发烫，他明明是想保持距离，结果却好像总是在“动手动脚”。
沈行反而放松了下来，甚至微微勾了下嘴角：“没事，不疼。”
那抹转瞬即逝的笑容，让予乐安心跳漏了一拍，赶紧转过身去假装整理床头柜，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
到了换药时间，护士拆开沈行颈部的纱布，那道缝合后的伤口狰狞地暴露在空气中。
予乐安站在一旁，那道长长的疤痕有些刺眼，他眉头不自觉地皱紧了。
沈行从镜子里看到了他的表情，等护士离开后低声问：“是不是很丑？”
予乐安很快回答：“丑死了。”说完才觉得这话有点过分，抿了抿唇。
沈行却不在意，反而很轻地笑了一下，看着镜子里的予乐安意有所指地说：“嗯，是挺丑的，不过……值得。”
予乐安此刻的心里酸酸麻麻的，他避开沈行的视线，嘟囔了一句：“傻子......”
然后拿起水杯，掩饰性地喝了一口，却发现杯子是空的。
时间很快过去，沈行颈部的伤口拆了线，虽然留下了一道明显的疤痕，但总算可以出院了。
出院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
予乐安帮沈行办好了所有手续，将一些零碎物品整理好。
整个过程他都异常沉默，避免与沈行有太多的眼神接触和交流。
当沈行的助理和保镖将车开到医院门口时，予乐安停下了脚步，站在离车门几步远的地方。
“就送到这里吧。”予乐安低着头，声音平静，“你回去好好休息。”
沈行静静地看了予乐安几秒然后点了点头，声音低沉：
“好，这段时间谢谢你。”
没有挽留，没有纠缠，也......没有流露出过多的情绪。
予乐安看沈行弯腰坐进车里，车门关上，黑色的轿车缓缓驶离医院，汇入车流，最终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他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挖走了一块，又像是卸下了一个沉重的负担，复杂得难以言喻。
这次分别，会不会意味着真正的结束……
开学后予乐安总会不自觉地留意手机，总会在走过僻静小巷时心跳加速，也在深夜想起病房里那些尴尬又微妙的瞬间和沈行脖颈上那道狰狞的疤痕。
过了很多天之后，予乐安的手机收到了他一直期待的人发的消息。
「日前于xx路段持刀伤人的精神病人王某，系从xx精神卫生中心逃脱，已于昨日在院内被发现自缢身亡，特此知会。」
予乐安盯着这条信息，指尖微微发凉。
予乐安看着那条短信，主动点开了回复框，手指悬在屏幕上方。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但他只艰难地敲下了两个字：
「收到。」
信息发送出去，没有回复。
予乐安收起手机，望向窗外，天空湛蓝，而他内心的风暴才刚刚开始转向一个未知的方向。
一个多月后。
周六下午，予乐安按照习惯去市图书馆查资料。
他喜欢这里安静的氛围，能让他沉下心来。
在社科阅览区找书时，他被书架顶层一本书吸引，踮起脚去够，却差了一点。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他身后伸出轻松地取下了那本书，递到他面前。
“谢谢……”
然后，他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站在他身后的人，是沈行。
他穿着灰色针织衫和黑色长裤，颈间的疤痕被立起的领子若隐若现地遮挡着。
他看起来气色好了很多，眼神沉正看着予乐安，而且对他的出现也有些意外。
“不客气。”沈行说。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一个多月未见，那些复杂的情绪又翻涌上来，予乐安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还是沈行先打破了沉默，他目光扫过予乐安怀里抱着的几本心理学着作，语气自然地问道：“来查资料？”
“嗯。”予乐安点了点头，把书抱紧了些。
“这里环境不错。”沈行环顾了一下四周，语气像是普通的闲聊，“我偶尔也会过来。”
予乐安有些惊讶，他很难想象沈行会出现在这种充满书卷气的地方。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安静。
“你的伤……完全好了吗？”予乐安先开了口，声音很轻。
问完他就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不该主动关心。
沈行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语气平静：“差不多了，只是疤可能消不掉了。”
他看向予乐安，“你呢？还会做噩梦吗？”
他竟然还记得这个。
予乐安心里一动，摇了摇头：“好多了。”
“我……”予乐安想说自己要继续找书了。
“那边靠窗的位置视野很好，不容易被打扰。”沈行指向阅览区一个安静的角落。
予乐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个位置确实很好，阳光透过百叶窗洒下，安静又明亮。
他没有立刻拒绝，沈行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予乐安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书架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的书，他鬼使神差地抱着书走向了那个靠窗的位置。
坐下，翻开书，却有些心不在焉。
目光偶尔会不受控制地瞥向某个方向，但那里人影绰绰，并未再看到沈行的身影。
直到他准备离开时，才发现自己之前一直想找但没找到的一本专业参考书不知何时被人放在了他座位旁边的空椅子上。
书是新书，封皮还带着塑封，予乐安拿起那本书，心里明白是谁放的，他总是能知道他需要什么。
他这次没有感到被监视的烦躁，也没有立刻将书放回去，他拿着那本书在图书馆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他带着那本书，一起离开了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