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刘简在众人面前摊开一张白纸。
“计划分两步走。”
“第一步,‘精准金融打击’。情报显示,黄地主嗜赌如命,且赌品极差。
他的目光转向门口,冲着探头探脑的李黑子勾了勾手指。
“李黑子,你手下那帮降卒,有没有赌术好的?”
李黑子精神一振,脸上透出油滑的红光,转身从队伍里拽出一个瘦如竹竿、长着对招风耳的汉子。
“公子!这小子叫猴六,外号‘鬼手’!以前在福州最大的场子里当过荷官,一手听骰辨色的绝活,从没失手!就是胆子小了点。”
刘简打量着那名叫猴六的汉子,对方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脖子都缩短了半寸。
“胆子小不怕,赌术好就行。”
一叠厚厚的银票被丢进李黑子怀里。
“你,带上他,再挑几个机灵的,换上好衣服。今晚,去黄万两常去的那家‘四海赌场’,给我往死里赢。”
刘简的语气很平静。
“让他输光家底,输到签卖身契。”
李黑子脸上绽开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匪气十足:
“得嘞!公子您瞧好!猴六这手艺,神仙来了也看不出岔子!”
“苏姐。”
刘简转头。
“派几个龙门弟子跟着,压压场子。”
“李黑子他们匪气太重,别让赌场的人黑吃黑。”
苏荃优雅地点头:
“行。”
“第二步,‘上层路线爆破’。”
刘简又将一份卷宗推到胡德第面前,
“胡香主,麻烦您动用天地会的情报网,把这些东西‘不经意’地送到赣州按察使的案头。”
“记住,要先造势,让全城都知道按察使收到了一份‘惊天举报’。”
“上面是他倒卖军粮的铁证,眼下三藩刚反,‘通敌’这顶帽子扣下来,谁也救不了他。”
刘简环视众人。
“这就叫,用他们的规矩,玩死他们。”
议事厅内,陈近南之外的天地会高层们,眼神里都透出一种被点醒的精光。
“高!”
方大洪一拍大腿,声音洪亮,
“这招‘借刀杀人’加‘釜底抽薪’,确实比我去绑票稳妥!刘兄弟,我服了!”
……
当晚,李黑子一身崭新绸缎,摇着折扇,活脱脱一个横财砸身的暴发户,大摇大摆地踏入四海赌场。
他身后跟着几个高大“护卫”,个个昂首挺胸,匪气与豪气交织。
李黑子专挑人多的牌九桌,银票像纸片一样往外扔,输得干脆利落,捶胸顿足,把一个输急了眼的赌徒演得入木三分。
很快,他这头“肥羊”就引来了黄万两的注意。
黄万两挺着油腻的肚子,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来,看着李黑子面前越堆越少的银子,笑容里满是贪婪。
李黑子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红了眼”,一把推开荷官,用扇子指着黄万两的鼻子:
“你就是黄万两?我看不怎么样嘛!”
激将法,是最好的催化剂。
黄万两为了面子,也为了把这头肥羊彻底榨干,亲自坐上了庄家位。
接下来的赌局,李黑子依旧输多赢少,但每次都只输毫厘。
每当他濒临破产,总能险之又险地赢回一大把,死死吊住一口气。
黄万两感觉自己在跟运气角力,每一次都离彻底碾压只差分毫。
他没察觉,那个站在李黑子身后,像根木桩子一样的瘦竹竿,总会在关键时刻,指节不经意地轻敲桌面。
当贪婪与胜负欲冲垮了黄万两的理智,他嘶吼着押上了田契、房契,押上了他的一切。
最后一把牌开出。
黄万两总觉得是“运气差了一点点”。
为了赢回那“一点点”,他输掉了所有。
李黑子拿着一叠厚厚的地契和借据离开时,黄万两还在恍惚中拉着他的手。
“李老板,缓我几日,我一定翻本!”
……
与此同时,官场的震动来得更加猛烈。
胡德第办事老练,他先通过几个与天地会有联系的清流文人,在士林中将“安远县令私通逆贼”的风声传开。
舆论先行。
赣州按察使还没看到信,就已听闻风言风语。
这时,那封证据确凿的信再一送到,按察使为求自保,也为平息舆论,只能雷霆办案。
官兵破门而入时,安远县令正与他那破产的表弟商量着如何侵占水田。
罪名:私通吴逆,倒卖军粮。
这对难兄难弟,一个破产背债,一个抄家下狱。
整个过程,天地会未动一刀一枪,甚至未曾露面。
……
两日后,议事厅。
看着桌上那叠合法的地契,听着县令倒台的喜讯,天地会众人的表情精彩至极。
那是大仇得报的爽快,更是一种“原来还能这么玩”的观念冲击。
“高!实在是高!刘兄弟这手‘杀人不用刀’,比咱们舞刀弄枪的强多了!我方大洪是彻底服了!”
“方香主言重。”
刘简抿了口茶,神色淡然,
“只是利用了他们的弱点,贪婪是最好的钩子。”
胡德第捻着胡须,沉吟道:
“公子之法,确如庖丁解牛,寻其肌理,一击而溃。但若遇上油盐不进的硬茬子,又该如何?”
“胡香主问到点子上了。”
刘简放下茶杯,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
“对付君子,用阳谋;对付小人,用阴谋。”
“但要掀翻一个朝廷,靠的既不是阴谋也不是阳谋。”
“是硬实力。”
此话一出,厅内气氛重新严肃。
方大洪性子最直,当即抱拳:
“说到硬实力,弟兄们个个以一当十!只要总舵主一声令下,我们愿为先锋,杀他个天翻地覆!”
他言语间满是对自己手下武艺的自信,看向刘简带来的那几十号人时,眼神不免带了些前辈的审视。
纪律是不错,可真动起手,江湖看的还是谁的拳头更硬。
刘简看出了他眼神里的意思,笑了。
“方香主,巧了,我也觉得我的人需要拉练一下。”
“不如,明日我们两边的人,就在演武场上,切磋切磋?”
“好!”
方大洪精神大振。
“刘兄弟快人快语!就这么定了!不过拳脚无眼,若有损伤,还望公子海涵!”
“自然。”
刘简的笑容里,藏着一丝狡黠。
陈近南看在眼里,抚须微笑,并未阻止。
他也想亲眼看看,这位小徒弟练出来的兵,究竟有何不同。
第二天清晨,天光微亮。
天地会江西总舵的演武场,已站满了准备看热闹的帮众,交头接耳,讨论着用几招能解决掉那些龙门弟子。
卯时三刻,方大洪带着三百精锐,浩浩荡荡开进演武场。
但他们站成一片,神态倨傲,有的擦拭兵器,有的活动筋骨,透着强烈的个人武勇气息。
又过了一会儿,刘简的人才姗姗来迟。
三十来号人,排成三列纵队,跑步入场。
他们出现的一瞬,整个演武场的嘈杂声为之一静。
所有目光都被吸了过去。
因为……太整齐了。
每个人的步伐、摆臂的幅度,都像是用尺子量过。
三十个人跑起来,只有一个声音。
他们只在腰间挂着短刀,身穿统一的黑色劲装,干净利落。
队伍停在演武场中央,许平一声低喝。
“立定!”
“唰!”
三十人瞬间定在原地,双脚并拢的声音整齐得让人头皮发麻。
反观方大洪那边,三百人站得松松垮垮,不少人还在挤眉弄眼,嬉笑打闹。
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高台上的陈近南,目光骤然锐利。
他从未见过如此军容。
方大洪老脸有些挂不住,干咳一声,上前抱拳:
“刘兄弟,人到了。比拳脚,还是比兵刃?”
刘简摇头。
“方香主,今日不比武,我们搞一次‘军事演习’。”
“军事……演习?”
方大洪茫然。
“很简单。”
刘简指向演武场另一头的旗帜,
“那是你们的阵地。你们三百人,冲过去,拔掉它,就算赢。”
他顿了顿,又指着自己手下那三十人。
“我们的人,会在这里进行‘拦截’。”
“演习中,凡被木棍击中躯干、被石灰包砸中者,视为‘阵亡’,立刻原地躺下,不得再动。”
方大洪听完,差点笑出声。
三百人冲锋,冲击三十人的拦截?
这不是欺负人吗?
“刘兄弟,你确定?”
“我确定。”
刘简点头,
……
方大洪一声令下,三百好汉嗷嗷叫着朝对面冲去。
他们个个身法矫健,跑在最前面的更是施展轻功,身形几个起落,就已越过大半个场地。
然而,刘简的方阵却没有任何变化。
直到对方进入一百步的范围。
“举弩!”
许平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前排十名士兵齐刷刷地半跪在地,举起了早已上弦的臂张弩。
这些弩都是铁骨岛兵工厂的试作品,结构简单,但胜在标准化,威力统一。
为了这次演习,每支弩箭的箭头都用厚布包裹了好几层。
“放!”
“嗖嗖嗖!”
十支弩箭破空而出,直扑人群最密集之处。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天地会高手仗着武艺高强,或拨或闪,轻松躲过。
但他们身后的普通帮众就没那么好运了,当场就有七八个人被裁判判定“阵亡”,颓然倒地。
方大洪脸色一变,吼道。
“散开!注意躲避!”
然而,他的命令已经晚了。
“第二排,放!”
“第三排,放!”
“第一排,装填完毕,放!”
许平的口令如同死神的节拍器,精准而无情。
三十人的队伍,分成了三组,实现了不间断的轮流射击。
箭矢像一张渐渐收拢的网,将冲锋的阵型切割得七零八落。
等天地会的人好不容易冲到三十步内,已经倒下了一百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