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船队返回江西总舵的秘密水湾。
码头上,陈近南带着方大洪、古至中等香主早已等候多时。
十艘福船吃水极深,缓缓靠岸,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期待与紧张。
“师父。”
刘简从船上跳下,对着陈近南行了一礼。
苏荃紧随其后,向众人颔首,便站到刘简身侧,警惕地扫视四周。
“回来便好,一路辛苦。”
陈近南扶起刘简,视线越过他,看向那些沉重的船只,声音都有些发颤。
“事情……可还顺利?”
“托师父的福,一切顺利。”
刘简笑了笑,侧身让开。
“只是这次带回来的‘南洋特产’有点多,搬起来怕是要费些功夫。”
胡德第快步上前,对着陈近南和几位核心香主拱手,压着声音,用一种混杂着兴奋与后怕的语气,将江陵之行飞快说了一遍。
听到刘简用一个虚构的“藏宝塔”引蛇出洞,借官府之手除掉吴三桂死士时,饶是陈近南这般沉稳的人物,眼角也禁不住抽动。
方大洪更是听得发愣,他看看刘简,又瞅瞅旁边的苏荃,心里嘀咕:
这小兄弟看着眉清目秀,怎么一肚子坏水?
“总教官,货都卸下来了!”
马超兴的大嗓门从船上传来。
码头上,几十个天地会弟兄哼哧哼哧地抬着一个个巨大板条箱。
箱子极沉,每一步下去,青石板铺就的码头都被压出印子。
箱外裹着草席,下面是半干的烂泥和碎砖,散发着一股臭味,正是他们在天宁寺的伪装。
“打开看看。”
刘简吩咐。
一名龙门弟子上前,用撬棍撬开其中一个箱子。
“咔嚓”一声,木板裂开。
箱子里,依旧是黑乎乎的烂泥和碎石。
“总教官,您这是……”
方大洪彻底懵了,他凑上前,伸长脖子往里瞅。
“您不会真拉了一船土回来吧?”
周围的帮众也投来好奇的视线,议论声四起。
刘简没说话,只对马超兴递了个眼色。
马超兴会意,走上前,从旁边水桶里舀了一瓢清水,对着箱子内就浇了下去。
哗啦——
泥浆冲刷干净,露出下面灿烂夺目的真容。
那不是什么碎石!而是一块块完整的金砖!
阳光下,那片金色流光溢彩,瞬间将周围的一切都衬得黯然失色。
整个码头,霎时死寂。
所有人的呼吸,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戛然而止。
“当啷!”
一名帮众手中的钢刀滑落,砸在青石板上,打破了这片死寂。
“啊——!”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怪叫。
紧接着,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响起。
方大洪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啪!”
“嘶……疼!真的!”
他嘴巴张开,眼珠子快要瞪出眼眶,手指着箱子里的金砖,又转向刘简,喉咙里“嗬嗬”作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陈近南也被眼前这一幕惊得半晌说不出话。
他见过金子,但从未见过如此之多的黄金。
“咕咚。”
不知是谁,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声音在寂静的码头上格外清晰。
“这……这么多箱……都是?”
方大洪的声音都在发颤。
“嗯。”
刘简点点头,仿佛这只是一箱普通的石头。
“这一船,差不多都是。总共十船,大概能有个十万斤吧。”
十万斤……
这四个字,像一道天雷,狠狠劈在了每个人的天灵盖上。
方大洪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扶住旁边的一根柱子,才勉强站稳。
“快!快!都愣着干什么!”
陈近南最先反应过来,他脸色涨红,声音都变了调。
“封锁码头!所有人,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出!快!违令者,斩!”
他一个箭步冲到刘简面前,双手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情绪激动到无以复加:“简儿!你……你……你这是把一座金山给搬回来了啊!”
“师父您冷静点,您血压高。”
刘简被摇得头晕眼花,赶紧安抚。
“除了这些金砖,还有不少珠宝玉石、古董字画,乱七八糟的塞了十几箱。”
陈近南的摇晃戛然而止,双手僵在半空,整个人像是被点了穴。
他瞪着刘简,嘴唇翕动了半天,一个字都没挤出来。
几十箱?还只是“乱七八糟”?
看着自家师父那副模样,刘简摊了摊手,补了一句:
“基本操作,勿6。”
“基本操作?!”
陈近南哭笑不得。
“你管这叫基本操作?!”
他连吸几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但心中的狂喜与震撼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他看着那十艘大船,心中豪气顿生。
钱!粮!兵器!战马!
有了这些,还愁什么大事不成?!
“立刻成立最高等级的‘金库’!”
陈近-南当机立断,对着刚缓过神的方大洪和胡德第下令。
“方香主,你亲自带人看管!胡香主,你负责调度!必须找最隐蔽、最安全的地方!将所有黄金入库!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
方大洪和胡德第一脸肃然,重重点头。
……
刘简则被陈近南拉到了议事厅。
苏荃本想跟进去,却被陈近南制止了。
“苏姑娘,劳烦你在外稍候片刻。我与劣徒,有几句体己话要说。”
苏荃看了刘简一眼,见他点头,便不再坚持,抱着剑,静立于门外。
议事厅内,只剩下师徒二人。
陈近南屏退左右,亲自为刘简倒了一杯茶,神情感慨。
“简儿,为师……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他将茶杯推到刘简面前。
“你一次又一次,给为师带来惊喜。不,这已经不是惊喜,是惊吓了。”
“师父言重了,弟子只是运气好。”
刘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运气?”
陈近南摇了摇头,直直地看着他。
“能在吴三桂和清廷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搬走一座金山,这若是运气,那天底下就没有谋略可言了。”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
“江陵之事,你做得很好。但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事情,比搬金山更难百倍。”
“弟子明白。”
“有了这批黄金,我们便有了逐鹿天下的底气。”
陈近南站起身,在厅内来回踱步,双眼中像是有火焰在烧。
“我准备,立刻扩军!将新军扩充至一万……不,两万人!”
刘简没有说话,静静听着。
“兵员,就从那些流民和溃兵中招募。我已经命人去办了,只是……”
陈近南眉头微蹙。
“把新招募的放在这个基地不太合适。”
“这正是弟子想跟师父说的第二件事。”
刘简放下茶杯,也站了起来。
“哦?你说。”
“扩军是必然,但不能盲目扩军。”
刘简走到墙边挂着的简易地图前,指着山谷的位置。
“我们现在的基地需要重新规划。”
他回头看向陈近南,表情认真。
“师父,打仗,打的不仅仅是兵员和钱粮,更是后勤、是组织、是效率,甚至……是卫生。”
“卫生?”
陈近南一愣。
“对,卫生。”
刘简加重了语气。
“几千上万人挤在这山谷里,吃喝拉撒都在一起。现在是冬天还好,一旦到了春夏,瘟疫一起,都不用清兵来打,我们自己就先垮了。”
陈近南脸色一变。
他混迹江湖这么久,自然知道军中疾疫的可怕。
一支军队,因病而溃,非战斗减员超过战斗减员的例子,史不绝书。
“我们必须对整个基地进行重新规划。”
刘简的声音沉稳有力。
“第一,划分功能区。生活区、训练区、工坊区、仓储区,必须严格分开。”
“第二,建立完善的排污系统。所有厕所必须远离水源和生活区,粪便统一收集,发酵处理,既能防疫,又能当肥料。”
“第三,医疗。我们得有个医馆,哪怕只是处理一些简单的跌打损伤和风寒腹泻。我们不能再靠江湖郎中那一套了,必须培养自己的军医。”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新兵训导营。”
刘简的视线变得锐利。
“新兵训导营就不要按在谷里面了,在其他地方再找个地方。除了思想教育和基础训练,第一课,应该是让他们学会‘做人’——洗澡、理发、换上干净的衣服,学会用筷子吃饭,学会排队上厕所。一个连自己都收拾不干净的人,指望他上战场遵守军纪,那是天方夜谭。”
陈近南静静地听着,刘简所说的每一条,都闻所未闻,却又字字珠玑,直指要害。
这些看似鸡毛蒜皮的小事,却是一个强大组织不可或缺的基石。
看着眼前的弟子,心中忽然涌起一种陌生的感觉。
他这个徒弟已经远远的把他甩在了身后,他的眼界、他的思维,已经远远超出了这个时代。
“这些事……都需要人,也需要懂行的人。”
陈近南沉声。
“人,胡香主可以去招揽。至于懂行的人……”
刘简笑了。
“弟子不才,画几张图纸,写几本手册,还是办得到的。”
看着刘简自信的样子,陈近南长长吐出一口气,重新坐下,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
“好!好!好!”
他连说三个好字。
“基地改造和新兵训练,就全权交给你了!需要什么人,需要什么物,你直接跟方香主和胡香主说!我给你最高权限!”
他看着刘简,满是期许。
“为师等着看,你能把这支新军,带到一个什么样的高度。”
刘简拱手:
“弟子定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