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简听完,脸上毫无波澜。
他目光依旧停留在地图上,继续追问:“绞盘和滑轮组呢?”
“接应的船,藏好了?”
“还有,水鬼们用的锡管面罩,下水试过了吗?”
阿四立刻躬身,语气钦佩:“刘爷放心,全部妥当。”
“绞盘滑轮按图纸做的,分毫不差。”
“船在下游三里外的芦苇荡里,从水路看,极难发现。”
他顿了顿,补充道:“那锡管面罩兄弟们试过了,都说好用,比直接憋气强太多了!”
“好。”
刘简点了下头。
他随手捡起一根枯树枝,在粗糙的地图上划动。
三条歪扭的线条将码头分割成不同区域。
刘简开始下达指令,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计划分三步,三队人马同时行动。”
他看向吴六奇,树枝在他面前的区域重重一点。
“第一队,吴大哥你带十个身手最好的兄弟。”
“换上喇嘛内衬,戴上光头套,外罩黑布头套和黑布遮面。”
“任务只有一个,把水搅浑。”
刘简的语气变得锐利。
“从码头东侧,官兵布防最薄弱的地方杀进去。”
“记住,动静越大越好,只攻不守,打了就跑,绝不恋战。”
“你们是佯攻,是噪音,明白吗?”
“哈哈哈,这个我懂!”
吴六奇一巴掌拍在自己油亮的胸膛上,肌肉乱颤。
“放心,论惹是生非、虚张声势,哥哥我可是专业的!”
刘简的树枝移动到地图中央,那艘标注了黄旗的主船上。
“第二队,我、师太,再加两个会里轻功最好的兄弟。”
他抬眼看向九难,“我们趁着吴大哥制造混乱,直接潜入贡品船。”
“若船上有隐藏的高手,需劳烦师太出手压阵。”
九难微微颔首,没有言语。
只要是杀鞑子和吴三桂的人,她便没有异议。
刘简的树枝在船身中段的一个点上停下。
“贡品舱在吃水线附近,没有窗户,只有透气孔。”
“硬闯动静太大,我来开个口子。”
他看向阿四,继续道:“然后,用滑轮组把装贡品的箱子,从我们开的口子里,一个一个吊进水里。”
“吊进水里?”
吴六奇听得一愣。
“没错。”
刘简的树枝划向船底的水域,“第三队,阿四你负责。”
“你带六个水鬼,在船下这个位置的阴影里提前潜伏。”
“看到箱子下水,立刻用绳钩钩住。”
他又在地图下游三里外画了个圈:“同时,另一组兄弟在芦苇荡的接应船上操作绞盘。”
“水鬼挂好绳索后,你们发信号,他们开动绞盘,把东西从水底下,无声无息地拖走。”
一番话说完,院子里静得可怕。
阿四额头冒汗,在脑子里拼命复盘这套流程。
吴六奇张着嘴,看看刘简,又看看地图上那复杂的路线,感觉脑子不够用了。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九难开口了,她的问题直指核心。
“夏国相带来的三百亲兵,皆是百战精锐,非寻常官兵可比。”
“仅凭吴六奇十余人佯攻,恐怕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支撑不了。”
她的话让吴六奇脸上的豪气顿时消散不少。
是啊,吹牛归吹牛,三百精锐是什么概念,他心里有数。
那不是三百个地痞流氓,而是真正上过战场、见过血的士兵。
院内的气氛再次沉重起来。
“师太说得对。”
刘简赞同地点头。
“所以,在他们完全反应过来,组织起有效反击之前,我们必须送夏国相一份‘大礼’。”
“一份让他首尾难顾、无法专心指挥的大礼。”
他的视线扫过吴六奇和九难,声音冷了下来。
“因此,在劫船行动正式开始前,我们必须先办好第一件事。”
“抓一个落单的喇嘛。”
吴六奇眼睛一亮,摩拳擦掌:
“这个我在行!”
“抓到之后,”
刘简没有理会他的兴奋,继续补充,
“先别弄死。”
“审问出桑结那伙人最近的动向,以及他们内部联络的暗号、接头地点。”
“所有有价值的信息,都给我榨出来。”
“然后处理掉,换上我们准备的夜行衣。”
“再将一份我们伪造的、画着贡船详细进攻路线的‘地图’,塞进他怀里。”
刘简的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
“最后,把尸体扔到码头巡逻队必经的路线上。”
“让官府自己去‘发现’这位深夜探查贡船,身怀进攻路线图的‘番僧’。”
“一个死掉的喇嘛,掀不起风浪。”
“可一个穿着夜行衣、鬼鬼祟祟死在贡船附近、身上还带着路线图的喇嘛……这盆脏水,桑结他们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吴六奇听得双眼放光,一拍大腿,激动地吼道:
“夏国相那狗官一旦发现,必然以为是番僧要黑吃黑!”
“肯定会分派大量人手去搜捕城里的其他喇嘛!”
“到时候,他自己的防卫力量不就空虚了吗?哈哈哈!妙!妙计啊!”
他现在看刘简,只觉得这年轻人的心计,比迷宫还绕。
“抓人的活,包在我身上!”
吴六奇拍着胸脯,大包大揽,
“我亲自去!”
“好的。”
刘简点头同意,
“我来伪造路线图。”
阿四领命而去,调集人手,分发装备。
九难则回到房中,静坐调息,为晚上的恶战养精蓄锐。
午后的小院,静得能听见阳光炙烤瓦片的声音。
刘简的厢房里,他正对着一张摊开的宣纸发愁。
房门被推开一道缝,吴六奇那颗大脑袋探了进来,压低声音,却依旧洪亮。
“兄弟,我去了啊!”
“你瞧好吧,我保证给你囫囵个儿地拎一个回来!”
刘简正拿着一根炭笔,在纸上比划,闻言头也没抬,只是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
“吴大哥,注意安全。”
吴六奇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把门轻轻带上。
脚步声远去,院内重归寂静。
刘简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图纸上。
他要做的,是一张给夏国相“量身定制”的攻击路线图。
既要让他看懂,相信这是喇嘛的手笔,又要在里面埋下陷阱,引导他做出错误判断。
“啧,连个正经的绘图工具都没有,纯手绘,返璞归真了属于是。”
刘简撇撇嘴,用炭笔先勾勒出码头的简易轮廓,再标出五艘船的泊位。
他特意把线条画得歪扭,带着一股蛮横的粗糙感,仿佛绘制者脾气暴躁,没有耐心。
在中间那艘最大的主船旁,他画了个喇嘛常用的“金刚杵”符号。
旁边还画了个不成形的元宝图案,显得贪婪又直接。
“嗯,符合番僧那种‘老子天下第一’的粗犷人设。”
刘简满意地点点头。
接着,他在地图的东侧,也就是吴六奇佯攻的方向,画了一个粗大的箭头,旁边标注:“主攻”。
但在地图的另一边,靠近芦苇荡的水域,他用极淡的笔迹,画了几个小小的水波纹,和一个几乎看不清的小船轮廓。
这就像是代码里的注释,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
可一旦被有心人发现,就会立刻觉得,自己勘破了天大的秘密。
“夏国相身居高位,生性多疑,看到那粗大的‘主攻’箭头,第一反应必是障眼法。”
“这时候,这个被我‘不小心’留下的痕迹,就成了他眼里的真相。”
刘简的嘴角微微翘起。
他甚至能想象到,夏国相发现这个“秘密”时,那副自以为得计的得意表情。
届时,夏国相必然会分派重兵,去守卫芦苇荡那个方向,而对吴六奇真正进攻的东侧,反而会有所松懈。
“完美。”
刘简欣赏着自己的杰作,用毛笔蘸上墨,小心翼翼地将炭笔的痕迹覆盖,同时又刻意在几个地方弄出墨团和晕染,让它看起来更粗糙,更像一气呵成的草图。
做完这一切,他吹干墨迹,将地图折好,塞进怀里。
接下来,就等吴六奇的“原材料”了。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扬州城的繁华被笼罩在一片朦胧的夜色中。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穿行在小巷的阴影里。
吴六奇换上了一身黑色劲装,他收敛了白日里的豪迈,整个人与黑暗融为一体。
他在一处不起眼的茶馆外停下,这里是洪顺堂在扬州的联络点之一。
很快,一个伙计打扮的汉子从后门走出,与他擦身而过时,极快地低语了一句。
“大哥,东街‘济世堂’药铺,有个年轻喇嘛,像是练家子。”
吴六奇点点头,身形一闪,消失在巷子深处。
济世堂药铺。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喇嘛,正提着一个大药包从里面走出来。
他身材精悍,太阳穴微微鼓起,行走间龙行虎步,身手不弱。
吴六奇远远地缀着,没有急于动手。
他等待着猎物自己走进最合适的陷阱。
年轻喇嘛七拐八绕,最后钻进了一条狭窄无人的死胡同。
就在他转身准备从另一头出去时,一道高大的身影,堵住了巷口。
月光下,吴六奇魁梧的身躯,将他所有的退路都封死了。
年轻喇嘛脸色一变,二话不说,将手里的药包猛地朝吴六奇脸上砸去,同时身体一矮,便要从旁边窜出。
“哼!”
吴六奇冷哼一声,不闪不避。
他大手一挥,只听“嘭”的一声,飞来的药包在空中炸开,药粉四散!
出手的同时,他另一只手已探出,直抓向年轻喇嘛的后颈。
那喇嘛腰身一拧,反手一掌切向吴六奇的手腕。
吴六奇手上动作丝毫不停。
他不收不退,硬接了这一掌。
“铛!”
一声闷响传出。
年轻喇嘛手掌传来剧痛,整条手臂都麻了。
他一抬头,吴六奇已欺身到跟前。
下一刻,一只大手扣住了他的脖子。
年轻喇嘛浑身力气一泄,双脚离地,被吴六奇单手提了起来。
吴六奇扯下一块早就准备好的布,塞进他嘴里,反手一记手刀劈在后颈。
年轻喇嘛身子一软,昏死过去。
他将人往背上一甩,压低身形,钻入旁边更深的巷子,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