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御医院的档案库内弥漫着陈腐纸张与药草混合的奇异气味,死寂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苏晚照屏住呼吸,指尖拂过一排排积满灰尘的卷宗,最终停在一个标有“禁”字的乌木匣子上。
这里封存着御医院数十年来所有非正常死亡的疑案,她母亲林婉儿的卷宗,就在其中。
撬开尘封的铜锁,一股幽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迅速翻找,终于,母亲的名字映入眼帘。
卷宗记录简单得近乎敷衍,只说心疾突发,暴毙而亡。
但夹在卷宗最深处的,是一张泛黄的残卷,上面用朱砂绘制着诡异的植物图样,旁边两列小字清晰可辨——幽冥香,燃之无色无味,可引心魔,状若癫狂,终至血脉逆流……
这与母亲临终前拼死塞给她的信中所述,一字不差!
苏晚照心头剧震,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原来,母亲的死根本不是意外,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毒杀!
她正想将残卷收入怀中,一股强大的压迫感却从身后袭来。
“踏……踏……踏……”
沉稳而缓慢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档案库中如同催命的鼓点,每一下都敲在苏晚照的心上。
她猛地回头,只见烛火摇曳的光影尽头,一个身着长老服饰的清瘦身影缓缓走来,正是御医院地位尊崇的韩长老!
他的眼神如鹰隼般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
“这么晚了,苏医士在这里做什么?”声音平淡,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苏晚照心脏几乎跳出喉咙,强作镇定地将卷宗合上,躬身行礼:“回禀韩长老,晚辈轮值,顺道整理一下旧档。”她将手背在身后,指尖死死攥着那张残卷,手心已满是冷汗。
韩长老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随即落在她身后的乌木匣子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禁当重地,不是你一个小小医士该来的地方。”
就在这时,档案库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走水了!快救火啊!”
一个尖锐的呼喊划破夜空,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水桶碰撞的哐当声。
韩长老眉头一皱,厉声向外喝道:“何事喧哗!”
一名守卫连滚带爬地跑进来,神色慌张:“长老,不好了!药材南仓那边……不知怎么的就烧起来了!”
药材南仓存放着大量珍稀药材,乃是御医院的命脉。
韩长老脸色一变,再也顾不上苏晚照,冷哼一声,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
千钧一发!
苏晚照知道,这是楚昭烈的人在帮她!
她不敢有丝毫耽搁,趁着混乱,迅速将那张“幽冥香”残卷塞入宽大的袖袋,然后将卷宗恢复原样,混入救火的人群中,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她走后不久,站在火场外指挥的韩长老,目光却若有似无地瞥向她消失的方向,眼神幽深如潭。
他早已察觉了她的意图,只是,他更好奇,这只羽翼未丰的雏鸟,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当晚,韩长老的静室。
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
他呷了口茶,对侍立一旁的贴身侍女小月淡淡吩咐:“从今日起,盯紧苏晚照,她见的每一个人,做的每一件事,我都要知道。”
小月垂首应诺:“是,长老。”
但在无人看到的角度,她的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她脸上,映出一片复杂与惊恐。
她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了五年前那个同样阴冷的夜晚。
那时她还只是个刚入府的小丫鬟,亲眼看到韩长老将一包白色粉末倒进了给林婉儿准备的安神汤里。
她记得他当时低语的名字——沉霜粉。
此毒入体,会加剧任何药物的毒性,神仙难救!
第二天,便传来了林婉儿暴毙的消息。
那一幕,成了她五年来挥之不去的梦魇。
她不明白,为何要用两种毒?
但她清楚,眼前这个道貌岸然的男人,就是杀害苏晚照母亲的真凶!
苏晚照的住所内,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香。
她没有片刻停歇,回到房中便立刻取出了师门秘传的玄铁药鼎。
那张“幽冥香”残卷被她平铺在桌上,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着她的心。
她要炼制的,是能追溯毒源的“归魂丹”。
此丹不能解毒,却能将死者体内残留的微弱毒理痕迹,在活物身上重现。
丹火升腾,药材在鼎中翻滚、淬炼、融合。
苏晚照神情专注,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一个时辰后,一枚通体漆黑、散发着异香的丹药终于成形。
她将丹药喂给了一只事先用微量毒物喂养、奄奄一息的小鼠。
起初,小鼠只是抽搐。
但片刻之后,它突然变得异常狂躁,双目赤红,疯狂地撕咬着笼子,最后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七窍流血,倒地而亡。
死状,与卷宗深处那份隐秘记录中,对母亲临终前“心魔攻心”的描述,别无二致。
真相大白!
苏晚照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瘫倒在椅子上。
眼泪终于决堤,不是悲伤,而是滔天的恨意。
韩长老,你这条披着人皮的恶狼!
“吱呀——”
房门被推开,楚昭烈带着一身夜露走了进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残卷和死去的小鼠,再看苏晚照通红的双眼,心中便已了然。
他走上前,将一件披风轻轻搭在她的肩上,声音低沉而有力:“我都知道了。”
苏晚照抬起头,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我要杀了他!我要让他血债血偿!”
楚昭烈握住她冰冷的手,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晚照,冷静。韩长老在御医院根基深厚,更与朝中多位重臣有所牵连。我们现在没有直接证局,贸然动手,只会打草惊蛇,甚至会让你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此事必须从长计议。我们先暗中搜集他的罪证,待时机成熟,我可助你请陛下亲审此案,让他无处可逃。”
苏晚照知道他说的是对的,理智告诉她应该等待。
可一想到母亲惨死的模样,她内心的怒火就无法平息。
她用力挣开楚昭烈的手,站起身,目光决绝地望着窗外的黑夜:“不,我不想再等了。”
同一时间,御医院深处的密室。
韩长老将一封早已泛黄的信纸投入了燃烧的火盆。
火苗舔舐着纸张,上面的字迹在扭曲中变得清晰——“林婉儿已除,后续按计划行事。沈怀瑾。”
看着信纸化为灰烬,韩长老的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他缓缓合上双眼,仿佛在回味一场策划多年的棋局。
“林婉儿,你以为你藏得很好吗?你的女儿,终究还是走上了你为她铺好的死路。”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仿佛叹息,却又带着掌控一切的自信。
“苏晚照,来吧,尽情地查吧。你查得越深,就陷得越深,最终……你会成为我手中最锋利,也最听话的一枚棋子。”
夜,更深了。
苏晚照在窗前枯坐许久,胸中的激荡才稍稍平复。
楚昭烈说得对,她不能冲动。
她需要更多的线索,一个能将韩长老一击毙命的铁证。
就在她心乱如麻之际,一道极轻微的纸片摩擦声从门缝处传来。
她警觉地起身,走到门边,发现一张折叠的纸条被从门外塞了进来。
谁?这么晚了会是谁?
她心中疑窦丛生,小心翼翼地捡起纸条。
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一行用左手写就的、歪歪扭扭的字迹,却如一道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
“救她的人,才是害她最深的那个。”
什么意思?救她?救谁?母亲吗?
苏晚照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她。
她捏着纸条,感到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凸起。
她急忙将纸条完全展开,一枚小巧的、刻着奇特花纹的黄铜令牌,从纸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