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寒意透过窗棂的缝隙,侵入苏晚照的书房。
烛火摇曳,在她清瘦而决绝的脸庞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桌案上,那封浸透了太医院院判毕生心血与冤屈的血书,每一个字都像是烧红的烙铁,散发着灼人的温度。
旁边,静静躺着一个陈旧的药箱,里面是那位枉死太医的几件遗物——一枚磨损的玉佩,半截断裂的银针,以及一本字迹潦草的脉案手记。
这些看似寻常的物件,此刻却重如千钧,是刺向敌人心脏最锋利的匕首。
苏晚照一夜未眠。
她将血书的内容与脉案手记中的蛛丝马迹逐一比对,整理成一份逻辑严密、无懈可击的陈情状。
晨曦微露,第一缕熹光刺破天际时,她终于停笔,眼中布满血丝,但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宛如淬火的寒星。
卯时,金銮殿。
百官列序,气氛肃穆。
皇帝身着龙袍,高坐于御座之上,神情威严,不怒自威。
早朝议程刚过半,殿外太监尖细的嗓音划破了殿内的沉寂:“宣,苏氏晚照,觐见——”
话音未落,满朝文武皆是一愣,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殿门。
只见苏晚照一袭素衣,未施粉黛,怀中抱着一个包裹,步履沉稳地走入金銮殿。
她没有丝毫怯懦,在那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殿堂中,径直走到御阶之下,叩首行礼。
“臣女苏晚照,叩见陛下。今日臣女并非为私事叨扰圣听,而是为了一桩关乎社稷安危、万民性命的滔天阴谋,前来鸣冤!”她的声音清越而坚定,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
皇帝眉头微蹙,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哦?滔天阴谋?苏晚照,你可知在金銮殿上,字字句句皆需属实,否则便是欺君之罪。”
“臣女知晓。”苏晚照再次叩首,随即高高举起手中的包裹,“臣女要状告太医院长老——韩清源!他狼子野心,以‘幽冥香’毒害朝臣,意图动摇国本!此乃太医院院判临终血书,以及其贴身遗物,皆可为证!”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引一般,猛地转向了站在百官前列的韩长老。
韩清源,人称韩长老,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素有医道圣手之名,在朝中德高望重。
此刻,他面对这石破天惊的指控,竟是面不改色,连眼皮都未曾多眨一下。
他缓缓出列,对着苏晚照的方向轻蔑地一瞥,随即向皇帝躬身道:“陛下,此女妖言惑众,纯属无稽之谈!老臣侍奉皇室三代,一生忠心耿耿,天地可鉴。这所谓的血书,不知是何人伪造,意图构陷忠良,搅乱朝纲。恳请陛下降罪此女,以正视听!”
他的声音苍老而洪亮,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番话说得义正辞严,倒显得苏晚照像个无理取闹的疯子。
朝臣们开始窃窃私语,风向瞬间变得扑朔迷离。
一边是声名狼藉的苏家孤女,一边是德高望重的太医院长老,孰是孰非,一时间难以判断。
皇帝的目光在苏晚照决绝的脸和韩清源镇定的神情之间来回游移,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龙椅扶手,陷入了沉思。
他知道,这件事一旦处理不当,必将引起朝堂剧震。
就在这凝滞的空气几乎要将人窒息之时,一个清朗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父皇,儿臣有证物,可辨真伪。”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楚王楚昭烈手持一物,从队列中走出。
他神色冷峻,步履生风,径直来到殿中。
他手中所持之物,是一枚薄如蝉翼、泛着幽冷金属光泽的面具。
面具的造型极为诡异,一半哭一半笑,正是江湖传闻中“幻影鬼医”的标志。
“此物,乃是‘幻影鬼医’的面具。”楚昭烈将面具高举过顶,声如寒冰,“而所谓的‘幻影鬼医’,早已在数月前被儿臣‘斩杀’。但据儿臣调查,那名死者不过是韩长老豢养多年的替身之一。韩长老,你利用替身伪造死亡,金蝉脱壳,再以‘幻影鬼医’的身份暗中行事,以为天衣无缝。却不知,你这面具,恰恰成了你无法抵赖的罪证!”
话音刚落,韩清源那张古井无波的脸庞,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地盯着楚昭烈手中的面具,嘴唇微微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枚面具的出现,如同一道惊雷,在金銮殿上炸响!
如果说苏晚照的血书只是引线,那楚昭烈的面具就是引爆一切的火药!
豢养替身,伪造死亡,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欺君之罪!
“好!好一个忠心耿耿的韩清源!”皇帝的怒火终于被彻底点燃,他猛地从龙椅上站起,雷霆之怒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都仿佛降至冰点,“你竟敢在朕的眼皮底下玩弄这等鬼蜮伎俩!欺君罔上,罪不容诛!”
他一声怒喝:“禁军何在!立刻给朕包围韩府,一草一木,寸土寸地,都给朕仔细搜查!朕要看看,这位韩长老的府里,还藏着多少见不得人的东西!”
禁军统领领命而去,金銮殿内鸦雀无声,只剩下韩清源粗重的喘息声。
他那仙风道骨的伪装被彻底撕碎,整个人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几岁,瘫软在地。
与他关系匪浅的吏部尚书杨文博,此刻早已面如土色,冷汗涔涔。
他急忙出列,撇清关系:“陛下明鉴,臣……臣与韩长老只是同僚之谊,对其所作所为,毫不知情啊!”
然而,他那慌张的神色,早已出卖了他。
皇帝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并未言语,但那眼神中的寒意,已让杨尚书如坠冰窟。
就在此时,苏晚照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锐利:“陛下,‘幽冥香’一案只是冰山一角。臣女恳请陛下,彻查三年前的江南‘瘟疫案’!”
此话一出,又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三年前,江南瘟疫肆虐,朝廷派去赈灾的药材,皆由太医院调配,而当时的总负责人,正是韩清源!”苏晚照的目光如刀,直刺瘫在地上的韩清源,“臣女怀疑,他当时便已心怀不轨,私下调换药材配比,故意延误疫情,导致数万百姓无辜惨死!其心可诛,其罪当灭!”
这一指控,比“幽冥香”案更加骇人听闻!
如果属实,那韩清源便是导致数万生灵涂炭的元凶巨恶!
不到半个时辰,禁军统领飞奔回殿,神色凝重地呈上搜查结果。
在韩府的密室之中,不仅搜出了大量制作“幽冥香”的珍稀原料,还有数十本详细的配方手记和与各方势力来往的密信!
铁证如山!
皇帝看着那些罪证,气得浑身发抖。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向苏晚照,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审视:“好!苏晚照,朕就命你全权负责复查三年前的江南瘟疫案!朕给你调动大理寺、刑部和御医院所有相关人手的权力,朕要一个真相!”
“臣女,遵旨!”苏晚照叩首领命,眼底深处,是复仇的火焰与对真相的执着。
退朝后,昔日高高在上的韩长老,被卸去官服,戴上沉重的枷锁,如同一条死狗般被押往天牢。
囚车经过宫门时,恰好与正要出宫的苏晚照相遇。
韩清源停下脚步,透过凌乱的囚发,死死地盯着她。
他的脸上没有绝望,反而勾起一抹诡异至极的冷笑。
“苏晚照,你以为……这样就赢了吗?”他的声音沙哑而阴森,像毒蛇吐信,“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苏晚照迎着他怨毒的目光,神色淡然:“棋局未终,但你的棋子,已经出局了。”
说罢,她不再看他,转身离去。
阴暗潮湿的天牢深处,韩清源被扔进了最底层的水牢。
铁链锁住了他的手脚,冰冷的牢水浸泡着他的半个身子。
然而,他的眼中却没有丝毫颓败,反而燃烧着一种疯狂的光。
夜深人静,一名狱卒悄无声息地来到他的牢房前,低声唤道:“长老。”
韩清源从怀中摸索了半天,掏出一封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信。
这封信,是他早在被捕前就已写好,藏在衣物夹层中的最后一张底牌。
“拿着,”他将信从牢门缝隙中递出,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送到该送的人手里,要快,要万无一失。”
狱卒接过信,郑重地点了点头,转身隐入黑暗。
借着远处火把微弱的光,信封上那几个用血写成的字迹,显得格外狰狞刺目——
“亲启,致西疆节度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