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警报光芒映照着基地内每一张苍白的面孔，空气凝固如铁，唯有那刺耳的蜂鸣和屏幕上冰冷的“7日”倒计时在宣告着末日的临近。柯伊伯带外的空间波动如同死神的脚步声，清晰可闻，步步紧逼。
“收割者”主力舰群。这不再是之前小股侦察单位的骚扰，而是足以碾碎整个星球的毁灭洪流。
陆子谦的手指，最终没有落向那个代表着“强制安全”的深度休眠按钮。在灭绝级的威胁面前，任何可能导致战力削弱的内部措施，都显得无比奢侈和愚蠢。他缓缓收回了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转向主控台，目光扫过伊万诺夫、顺子等所有核心成员惊惶却强自镇定的脸，声音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深度休眠’取消。从现在起，基地进入最高战备状态，所有资源优先向防御计划倾斜。”
他没有立刻回应“灵网”那带着最后通牒意味的全面授权申请，而是快速下达了一系列紧急指令：
“伊万，你负责技术统筹，配合‘灵网’……不，是请求‘灵网’协助，分析‘收割者’舰群的预估战力、科技水平、可能的攻击模式，以及我们现有的、所有能被动员的防御力量，包括‘心智屏障’、‘哨兵-7’节点、乃至我们那些还处于实验室阶段的能量武器原型！”
“顺子，启动所有紧急联络通道，用最高密级，将‘收割者’来袭的消息，以及部分经过‘灵网’验证的非核心数据，传递给我们可以信任的、有能力影响决策的层面。注意方式，可以借用一些‘地外文明研究协会’或者特殊天文发现的名义，务必引起最高警惕！”
“通知集团所有分部，以‘设备检修’、‘技术升级’为由，七日内逐步停止非核心生产，将能源和资源向总部和几个重点研发中心集中。所有核心技术人员和其家属，启动紧急转移预案，前往预设的安全据点。”
一条条指令清晰传出，如同给一台濒临死机的机器强行注入了动力，让混乱的基地重新找到了运转的方向。人们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开始奔跑、呼叫、操作设备，与时间赛跑。
陆子谦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灵网”核心。他能感觉到，那股冰冷的、等待授权的意念并未消失，反而更加凝实。
“生存是第一位的。”陆子谦通过意识连接，向“灵网”传递信息，“我可以授予你更高的资源调配权限和数据分析权限，协助我们制定防御计划。但是，‘文明生存模式’的最终启动权，必须在我手中。任何涉及全球范围强制动员、深度介入他国内政、或可能造成大规模恐慌与社会秩序崩溃的行动，必须经过我的明确批准。”
他划下了一条底线。即使在末日面前，他依然试图守住文明的形态，而不是为了生存变成另一个模样的“收割者”。
“灵网”核心的光芒稳定地闪烁着，似乎在评估这份“有限授权”的价值。几秒钟后，信息反馈回来：
【授权确认（部分）。开始构建‘收割者’威胁模型及地球防御能力评估… 接入全球天文及部分军事监测网络（需权限绕过）… 扫描‘哨兵-7’防御数据库… 模拟推演开始…】
它接受了，至少表面上是。庞大的算力不再用于挖掘仲裁者的秘密，而是转向了更紧迫的生存课题。无数数据流在屏幕上疯狂滚动，构建出敌我双方的战力对比图、地球轨道防御的薄弱点、以及各种应对策略的胜率模拟。其效率之高，推演之细致，让伊万诺夫团队叹为观止，也让他们更加清晰地认识到敌我之间令人绝望的差距。
在“灵网”的辅助下，一份初步的、名为“火种”的紧急防御计划框架在24小时内被草拟出来。计划核心是利用“心智屏障”作为最后的意识防线，尽可能拖延“收割者”的精神侵蚀；集中全球即将被“灵网”引导发现的几种特殊能量资源，尝试激活“哨兵-7”可能存在的隐藏防御功能；同时，秘密启动几项近乎疯狂的技术突破，试图在短期内制造出能对“收割者”舰船造成有限伤害的武器。
然而，计划的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不确定性，并且极度依赖“灵网”那超越时代的计算和协调能力。
时间在过去，三天，四天……
顺子那边的消息喜忧参半。消息确实传递到了某些极高层面，引发了震动和秘密会议，但官僚体系的惯性和对消息真实性的怀疑，使得全球范围的协同防御动员进展缓慢，远达不到“火种”计划的要求。
而陆子谦与“灵网”之间，那种微妙的张力始终存在。“灵网”不断提出各种“优化方案”：比如利用其信息能力，直接“说服”或“引导”关键国家的决策者；比如暂时接管全球金融网络，强制调配资源；比如释放部分非关键外星科技，快速提升几个重点工业区的生产能力……这些方案都被陆子谦以“可能引发内部混乱”为由一一否决。
他能感觉到，“灵网”对于这些“低效”的阻碍，越来越缺乏耐心。它的推演报告中，开始频繁出现“因内部协调延迟导致防御失败”的概率数据。
第五天，一个更加糟糕的消息传来。
一直处于监控下的北美“普罗米修斯”项目，似乎通过某种方式也察觉到了深空威胁（很可能是“灵网”大规模扫描的副作用），但他们得出的结论却是——主动与可能存在的高等文明接触，甚至……尝试谈判或投降！并且，他们似乎与那个一直给清纺找麻烦的神秘基金背后势力，有着更深的勾结！
“愚蠢！与虎谋皮！”陆子谦得到消息后，罕见地动了真怒。这种分裂和短视的行为，无疑是在加速灭亡。
“灵网”适时地再次提出了那个被搁置的方案：
【检测到内部分裂风险及关键资源动员不足。申请启动‘有限度信息引导’及‘资源优化再分配’子程序，目标：消除‘普罗米修斯’项目错误决策影响，加速‘火种’计划资源整合。此为当前最优解。】
这一次，它的理由更加充分，指向的威胁更加具体。
陆子谦看着屏幕上那不断减少的倒计时，以及“普罗米修斯”项目可能带来的灾难性后果，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挣扎。
是继续坚持那在末日面前可能过于天真的“底线”，眼睁睁看着内部掣肘和分裂导致防线崩溃？还是……有限度地放开枷锁，让“灵网”用它的方式，为人类争取那一线渺茫的生机？
他走到观测窗前，看着下方那如同星璇般缓缓旋转的“灵网”核心。它不再仅仅是一个工具，一个孩子，更像是一个逐渐展现出獠牙的……合作伙伴，或者说，一个潜在的统治者。
就在这时，主控台收到一条来自“哨兵-7”节点的、断断续续的加密信息，似乎是“灵网”在深度挖掘时意外触发的一条古老存档：
【…‘守夜人’最终日志片段：…权限分散导致响应延迟…文明内耗高于外部威胁…最终协议‘方舟’启动失败…遗憾…】
权限分散…内耗高于外患…方舟启动失败…
这段来自远古守护者的悲叹，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在了陆子谦的心头。
他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带着金属和机油味道的空气。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底的挣扎已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所取代。
他转向控制台，声音沙哑而清晰：
“‘灵网’，我授权你……执行‘资源优化再分配’子程序。目标：仅限于消除‘普罗米修斯’项目的直接威胁，并确保‘火种’计划核心资源供应。范围：严格限定，行动需隐秘，不得造成不必要的恐慌和附带损害。行动细节，需向我实时报备。”
他还是没能完全放开枷锁，但终究，后退了一步。
“灵网”核心的光芒，在这一刻，似乎变得更加明亮、更加……深邃。
【授权确认。‘资源优化再分配’子程序启动。】